梅
(清)李渔
花之最先者梅,果之最先者樱桃。若以次序定尊卑,则梅当王于花,樱桃王于果,犹瓜之 最先者曰王瓜,于义理未尝不合,奈何别置品题,使后来居上!首出者不得为圣人,则辟苹昧(混沌)致文明者,谁之力欤?虽然,以梅冠群芳,料舆情必协;但以樱桃冠群果,吾恐主持公道者,又不免为荔枝号屈矣。姑仍旧贯,以免抵牾。
种梅之法,亦备群书,无庸置吻,但言领略之法而已。花时苦寒,既有妻梅之心,当筹寝处之法。否则衾枕不备,露宿为难,乘兴而来者,无不尽兴而返,即求为驴背浩然,不数得也。
观梅之具有二:山游者必带帐房,实三面而虚其前,制同汤网,其中多设炉炭,既可致温,复备暖酒之用。此一法也。园居者设纸屏数扇,覆以平顶,四面设窗,尽可开闭,随花所在,撑而就之。此屏不止观梅,是花皆然,可备终岁之用。立一小匾,名曰“就花居”。花间竖一旗帜,不论何花,概以总名曰“缩地花”。此一法也。若家居所植者,近在身畔,远亦不出眼前,是花能就人,无俟人为蜂蝶矣。
然而爱梅之人,缺陷有二:凡到梅开之时,人之好恶不齐,天之功过亦不等,风送香来,香来而寒亦至,令人开户不得,闭户不得,是可爱者风,而可憎者亦风也;雪助花妍,雪冻而花亦冻,令人去之不可,留之不可,是有功者雪,有过者亦雪也。其有功无过,可爱而不可憎者惟日,既可养花,又堪曝背,是诚天之循吏也。使止有日而无风雪, 则无时无日不在花间,布帐纸屏皆可不设,岂非梅花之至幸,而生人之极乐也哉!然而为之天者,则甚难矣。
腊梅者,梅之别种,殆亦共姓而通谱者欤?然而有此令德,亦乐与联宗。吾又谓别有一花,当为腊梅之异姓兄弟,玫瑰是也。气味相孚,皆造浓艳之极致,殆不留余地待人者矣。人谓过犹不及,当务适中,然资性所在,一往而深,求为适中,不可得也。
(选自《闲情偶寄》)
【参考译文】
花中最先开的是梅,果中结得最早的是樱桃。如果按照次序定尊卑,梅应当做花王,樱桃应当做果王,就像瓜中最早结瓜的叫王瓜,这在道理上未尝不合,为什么(有人要)另设名目,让后来的(花果)居于梅和樱桃之前?如果世上首先出现的人不能当圣人,那么开辟混沌、达到文明,是谁的功劳呢?虽然如此,把梅作为群花之首,料想大家不会反对;但把樱桃放在群果之首,我担心所谓主持公道的人又不免替荔枝叫屈了。(这里)姑且沿袭老习惯,以免抵触。
种梅的方法,群书也说得很详细,不需再讲,只谈谈欣赏的方法吧。开花的时候,天气苦寒,既然有以梅为妻的想法,就应该筹划同它相处的办法。否则被子枕头没准备好,露宿野外是很困难的。那么乘兴而来的人,无不扫兴而归,(此时)就是要做驴背上的孟浩然,所得也不多了。
观梅的器具有二:山游的必带帐篷,让帐篷三面严实,前面空虚,样式像汤网那样,里面多设炉炭,既可取暖,又可温酒。这是一种方法。园内停驻的`人,摆几扇纸屏,覆上平顶,四面设窗,全都可开可闭,花在哪边,就撑开哪边的窗。此屏不仅可以用来观梅,什么花都行,可备常年使用。挂一小匾,取名“就花居”。花间竖一面旗帜,不论什么花,一概取名“缩地花”。这是一种方法。至于居家所植的,近在身边,远也不出眼前,这是花能亲近人,不需等人来做蜂蝶亲近花了。
不过爱梅的人,有两种遗憾:凡到梅花开时,人的好恶不齐,天的功过也不等,风送香来,香来寒也来了,叫人开门不好,闭门也不好,这样一来可爱的是风,可恨的也是风;雪能助花变美,雪冻花也冻,叫人去也不好,留也不好,有功的是雪,有过的也是雪。那有功无过,可爱而不可恨的只有太阳,它既可养花,又能晒背,它确实是上天循礼守法的好官。如果只有阳光而无风雪,就能无时无日不在花间,布帐纸屏都可不设,那难道不是梅花的大幸、人生的极乐么?不过那做天的,也很为难哩!
腊梅是梅的别种,大概与梅也算得上是同姓同谱吧?不过有梅这样的美德,梅也乐于和它联宗。我看另有一花,应该称得上是腊梅的异姓兄弟,那就是玫瑰。它们气味相当,都达到浓艳的极致,几乎待人不留余地。人们说凡事过犹不及,应当追求适中,然而(事物)天性如此,一门心思,追求适中,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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