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俞虹冒着霏霏细雨,回老家给父亲上坟。刚到堂屋里坐下,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就大摇大摆地从她脚边走过。老鼠很逍遥自在,犹如闲庭信步。
俞虹惊出一身冷汗,一边哆嗦着说不出话的嘴唇,一边向母亲发出求救的目光。
母亲却面带笑容,没有丝毫的惊慌和恐惧,和风细雨地说,孩子,别怕,不就是一只老鼠吗?
老鼠,俞虹当然见过,而且不止一次两次,小时候经常见。
俞虹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怎么会没见过大名鼎鼎的老鼠?可是,从小到大,从农村到城市,在茫茫人海里奔走这么多年,俞虹从没见过如此硕大的老鼠。
在俞虹惊魂未定的脑海里,刚刚溜过的怎么会是一只老鼠?简直就是一头茁壮的小乳猪。
母亲笑嘻嘻地说,这只老鼠,你才见第一面,我们可是天天见面。
俞虹怔怔地盯着母亲,盯着母亲那张亲切而熟悉的脸庞。她老人家说话竟然如此轻松、如此惬意,竟然跟老鼠不分彼此地称呼我们,而把自己的女儿称作你。
我们,你……俞虹心乱如麻。
俞虹突然喊,妈,您没事吧?
母亲张开双臂,就地转了两圈,没事,你看我这身体,能有什么事?
母亲的身体比去年好多了。去年,母亲腰间盘突出,疼得厉害,汗珠子黄豆似的一把一把从脸上往地上撒。万般无奈之下,俞虹带着她到上海做了手术。没想到,她老人家恢复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现在竟然可以跳舞了。
从老家回来,俞虹翻来覆去睡不着,苦思冥想了几个晚上都没想通。看来母亲的确有点反常,难道冥冥之中会有什么预兆?
母亲命苦。俞虹七岁时,父亲突然从高耸入云的脚手架上摔下来,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俞虹上学、就业、成家、生子,母亲的心都为她操碎了,眼看孩子生活稳定下来,自己却一天天老去。俞虹在心里无数次发誓,一定要让母亲尽情享受享受现在的生活。
前几年,为了照顾孩子,母亲在城里一住就是五年。自从儿子上小学以后,母亲却再也不愿住在城里了。无论用什么借口和理由,母亲都只是一条道走到黑,就是不肯留下来。个中原因,俞虹心知肚明。
俞虹恨恨地想,都是无良的丈夫马小明,这个该死的东西。如果不是马小明对母亲有偏见,时常脸不脸腚不腚的,她老人家就不会选择回老家,不会在晚年过孤独的生活,不会对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如此亲切。
星期天,俞虹抱一只大花猫,再次回到母亲身边。俞虹将大花猫递给母亲,又在警觉的猫头上抚一把。好猫,会逮老鼠的好猫。有了它,妈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在办公室里上班,俞虹不安心,给母亲打电话。妈,那个猫爱吃鱼,别忘了多喂它鱼。钱不够,我再多给您。上次临走时,俞虹塞给母亲五百块钱。
母亲忙说,知道知道,天天都喂它鱼,猫添膘了,吃胖了。
俞虹想,有猫在,即使逮不住那只老鼠,也会吓得它抱头鼠窜。俞虹再想,鼠的天敌是猫,人的天敌又是什么呢?俞虹想不出。
难得有个休息的日子,俞虹一大早就到农贸市场买了一包新鲜的喂猫的鱼,匆匆忙忙往老家赶。
刚进门,那只老鼠好像故意欢迎她似的,又大摇大摆地在她跟前溜达一圈。
俞虹喊妈的声音都变了,天哪,妈,猫呢?
还没等母亲回答,床底下就传来喵喵的猫叫声。原来,猫就蹲坐在老鼠走过的地方。猫脖子上套根绳,面前放着一盘小鱼、一盘小米。
俞虹盯住母亲的目光,暗藏着无数个锋利的刀子。母亲眼泪汪汪的,委屈地说,有老猫吃的,就得有老鼠吃的。不容易,老猫不容易,老鼠也不容易。
俞虹气归气,恨归恨,而对自己的生身母亲却没法发火,因为谁不容易都没母亲不容易。
关键是不能再让那只老鼠在母亲这里出现,鼠是疾病的传染源,万一母亲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痛悔终生。
俞虹匆匆忙忙进城,又匆匆忙忙回来,悄悄将一包剧毒鼠药撒在老屋的角角落落。
夜深了,窗外的星星眨着眼。俞虹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侧耳细听着即将来临的老鼠的惨叫声。
终于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南一会儿北。俞虹心中涌动着丝丝窃喜,吃吧吃吧,吃得越多越好。想着想着,俞虹的鼻孔便渐渐响起轻微的鼾声。
第二天醒来,阳光已照进屋子里。俞虹不由自主地四处查看,发现昨天亲自投下的鼠药竟然一粒都不见了,而且撒过鼠药的地方,有明显扫过的痕迹。
俞虹终于明白了,她第一次对母亲大发雷霆。母亲声音哽咽,孩子,你是属鼠的,见到老鼠就像见到你。如果把老鼠弄死了,妈怎么忍心?
俞虹一时愣住,眼眶里涌起翻江倒海的波涛。母亲接着说,小明是属虎的,虎就是猫哩。你看,猫跟鼠,在妈这里不也可以和谐相处吗?
俞虹回到城里,撕掉早已写好的那纸离婚协议书。
星期天,俞虹一家三口一起来接母亲进城。母亲在屋里左顾右盼,嘴里说,等过几天,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