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老舟美文(2)

2020-06-30经典美文

  渡船靠近了岸边,还有三四米的时候,那老汉从船上跳下来,穿着深桶水靴在河水中,拿一根撬棍用力把渡船驳到了岸边,然后从船上抱下两块木板,一头搭在船舷,一头搭在泥地上。拖拉机手发动了机器,三辆车依次开下来。然后是那些妇女,一个个摇摇摆摆往岸上走,老汉站在水中,不时扶她们一把。

  那些女人就笑,说又让老周拉着手了。老汉说,拉着也没感觉,硬的跟个粪叉子一样,没啥滋味。女人爬上汉子们的拖拉机,回头对老汉喊道:“老周啊,晚上等着我啊!”老汉说:“放心吧,见不到你我不散伙!”女人们就骂着笑着,随着拖拉机“突突突突”的声音走远了。

  在女人们的笑骂声中,我知道了这个摆渡的老汉叫老周。

  三

  老周对我摆摆手,说把车开上来吧。我说我不过河,老周说你不过河大清早冒着浓雾跑到这里来干啥,有毛病吗?我说我是来看看你和这个渡口的,听说这是徒骇河上最后一个渡口了,我想了解一下。老周就裂开嘴笑,说你说对了,把车锁在那里,你上来吧,带你到对岸看看。

  我上了老周的船,跟着老周拉起了那根钢纤。钢纤上沾着河水,冰凉冰凉的,滑溜溜的,很难用力。老周不紧不慢,一边拉纤,一边和我唠嗑。问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对这个渡口感兴趣。我也问老周,在这里干了多久了?老周说三十二年了,我就掐指算,从一九八一年吗?老周说,一九八零年初冬,我接过这条船的。那时候才刚过三十岁,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呢。转眼之间,就老在这条河上了,人生真是不禁混啊。我问你没搞过别的职业吗?老周说,除了几次生病,几乎天天泡在这条船上,哪有时间去干别的啊。我说这个渡口也很浪漫啊,我听你唱号子呢,还有那些过河的人,和你很亲切啊。老周说都是一个村里的老少爷们,我拉他们过了三十二年的徒骇河,能不亲吗。

  我又问这艘船也很老了吧?老周说这是沾化县解放后打造的两条渡船之一,也有五六十年了。原来是县里用的,后来上游修公路,徒骇河上架了桥,就退役了。村里渡口需要一条船,这艘老渡船就运到了这里,几十年来修修补补,一直为鸠山村的老少爷们出力,如今这船也和我一样,老了,你听听它“咿咿呀呀”的叫声就知道了。我就说,你是老周,它也是“老舟”啊,舟船的舟,和你名字一个音呢。老周就笑,呵呵呵,老周陪“老舟”,有意思,看来你是个文化人啊。我就和老周一起笑,问老周对面的村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那些人要在清早匆匆忙忙过河。老周说,这村子吗,叫鸠山,斑鸠的鸠。后来唱样板戏,《红灯记》里有个坏蛋,日本宪兵队长也叫鸠山,上级就把村名给改成永久的久了。他奶奶的,从老祖宗立村到现在几百年了,没想到因为一出戏给我们村改了名字。我说还是斑鸠的鸠好,有文化气息。老周说那是当然,现在村里 又改回来了,可是上边的人还是写“永久的久”,地图上也是,唉!

  说着话渡船到了对岸,我登上岸边,那些农人又开始往船上开拖拉机,还有推电动车的,一会船就满了。我对老周说,您先送他们吧,我下一趟再回去。老周对我摆摆手,拉起钢纤,和一群人唱着号子又往东岸驶去了。我爬上河堤向西望去,已经基本散尽了浓雾的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农舍整整齐齐,清一色的红砖红瓦,许多家庭中还在冒着炊烟,我想着就是老周家的鸠山村了。

  回东岸的时候我问老周那些农人为什么要到对岸去种地,老周说原来徒骇河不是从这里走的,是从县城的花家闸向东流,到了1931年治理徒骇河,改了道从套儿河入海,就把鸠山村里的三四千亩土地丢到河东边了。我就说,王母娘娘用簪子划了一条天河隔开了牛郎和织女,那时候的政府挖了一条河隔开了鸠山村里的村民和土地啊。老周说,是啊,其实河东边的土地并不是很好,没有水浇条件一年只能种一季,不是点玉米就是种棉花,收成也一直不是很好。可是我们是农民啊,怎能丢掉祖先留下来的土地不管呢?地还是要种,可是王母娘娘还允许七月初七喜鹊搭一座桥让牛郎和织女见一面呢,我们村里的地就只能用我的摆渡拉人去耕种了。你知道吗,这三十多年河东边的三四千亩地的粮食和棉花,都是我用这条“老舟”拉回村里的啊。

  我就说是该修座桥了,老周就说你跟上边熟,帮着呼吁一下吧。我说你不怕修起桥来砸了你的饭碗吗?老周就说,你要是帮着争取下来,我会好好的请你弄一壶。

  西岸的人和车全都过了河,东岸又来了十几个骑摩托车的汉子。这是在北边盐场下了夜班回家的农民工,也是鸠山村里的人。他们的脸色和老周差不多,黑里透着红,一看就是被强烈的紫外线照射的结果。一个汉子给老周递了一颗烟,点上火以后一边抽一边把摩托车推上渡船。我就又跟着上了船,想听听他们在海边晒盐的情况。有个汉子说,这次去盐场值班,半个月没回家了,上了老周的船,就和搂着老婆差不多了。汉子们下了船骑上摩托车跑了,我突然发现,从我到渡口一直到现在,那些过河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给老周摆渡钱。我问老周,他说村里每年补贴三千块,村里人过河就不收钱了,不管来回走几趟,都是义务的。

  再次回到东岸的时候,我发现那只苍鹭又站在了原处,伸着长长的脖子一动不动。我对老周说,你看看你这么多年多累啊,瘦得跟那只苍鹭差不多了。老周问,苍鹭是什么?我就指了一指,老周说,那家伙叫“老等”,别说,我还真的和它差不多,老等,有时候要一直等到半夜三更。

  四

  老周真的经常做“老等”,不管多晚,不管天气如何,只要河东岸还有一个村民没回家,老周就一定在渡口上等。老周经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伸长脖子,翘首以待从河东岸回来的人和车。我在去年的秋冬,又多次去了老周的渡口,听老周讲他几十年来经历的风雨。他每天早上会把从村里出来过河到东岸的人挨个数清楚,每天晚上多少人回来了,还有多少人没回来,老周一清二楚。

  忙过了清晨的一阵子,老周的渡口就悠闲了。村里的人下了东坡,都带着午饭,一忙就是一天。春天播种,秋天收获,这两个季节是农人最忙的时候,也是老周最勤苦的时候。尤其是深秋,看着村里人一车车拉回来的雪白的棉花,金黄的玉米,老周比那些种地的人还要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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