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美文

2018-10-07经典美文

  少年时所有的一种刺心的内疚,令我至今不安。

  那还是刚进七十年代的一个初夏,久病不起的父亲又添了一种“傻”病。一天上午,我趴在炕上看书,街上“豆腐啦一一”、“豆腐啦一一”的叫卖声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在意。不知什么声音,让我猛一回头,一幅惨不忍睹的丑象把我惊呆了。父亲赤身裸体地走到门口,手里颤颤巍巍地端个小盆,小盆装了点并不多的大豆,正蹒跚地向外挪去。我不顾一切地下炕拦住他。父亲边反抗边念叨“换豆腐”、“换豆腐……”窗外,街坊女人们边劳作边谈笑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屋子里。我又气又急,用尽了吃奶的劲才夺下了父亲手中的盒。连拽带抱,勉强把父亲弄到炕上。直到卖豆腐的叫卖声远去了,父亲才安静下来。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几天后,父亲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天,天下着雨。我跪在父亲的灵柩前。父亲换豆腐的情景在我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伤佛他还在用那嗔怪的眼神盯着我,叫我连面对着亡灵忏悔的勇气都没有。

  儿时的家很穷。每当要过年,父亲都不止一次地念叨:富人过年,穷人过关。那时也并不怎么理解这“关”是什么意思。只记得父亲总是要张罗到豆腐坊做半板豆腐的。在做之前,父亲先把秫秸一棵棵剝光,然后一根根排列好用铁丝把它们穿起来,再用根直木条先后按在两端,把秫秸垛齐。一个冻豆腐用的帘子就做好了。等豆腐做完,把热腾腾的豆腐摆在帘子上,端到外头冻一宿,过年的豆腐就准备完了。那个穷人吃豆腐的年月,冻豆腐炖酸菜土豆条,如再能放上几片白肉,嗬,别提多香了。

  父亲看着我们那贪吃的情景和露出的那满足的吃相,嘴角总是闪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儿时盼年,更多的是盼猪肉炖冻豆腐。

  “瓜菜带”那会一个冬天的晚上,朦胧中父亲把我叫醒,急三火四地拉我跑到生产队的马圈里。他麻利地从缸里捞了一把粘乎乎的东西攥了一个团,递给我,并连声催促我快吃。我问这是什么?父亲压低声音说:豆腐。我吃了一口,一股酸臭味。父亲逼着我吃了一团。后来母亲告诉我,那是生产队给马泡的豆饼渣。

  长大后听大人说,那几年,我的前屯后屯还真有不少象我那么大的孩子都饿死了。我侥幸地活了下来,是不是与父亲当年给我“偷”的那团马料有关呢。

  如今我都老了。可有关父亲和豆腐的那些美好的、心酸的、考问我孝心的儿时记忆却时而折磨着我,让我无法忘记,更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今生再也没有任何补偿的机会和可能了。

  如今生活好了。豆腐已成了百姓餐桌上极为寻常的菜品。可父亲,您在天堂的日子也变好了吗?您还那么想吃豆腐吗?您还能吃到儿子给您买的豆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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