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是好吃。
就是嚼的我太阳穴突突跳了一整夜。
毕业之后,天南地北吃过许多米线,细的粗的,荤的素的,各有各的好滋味,但当初那种身心俱受安抚的感触却是难寻。有时遇到也放炒黄豆的,却再没有耐心,把每一颗都仔细嚼散了。
大概是如今每餐都吃的丰富,只愁如何才能吃得少,彼时那种腹中空虚,既舍不得漏过每一粒炒黄豆中蕴着的滋味,又须借细嚼黄豆的那一点过程来延长进食满足感的心境,是再也不会有了吧。
(3) 咖喱猪排饭
叫外卖是大学生活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多年前的外卖网站还远不如现在这么红火,但大学校园旁边的外卖店从来都是不缺的。我最爱的一家,是家主营饭食套餐的店。
即使是以现在的物价水平衡量,那家店的价钱也不便宜。因此我会与好友一起,合点一份饭分食。其中点的次数最多的,是他家的招牌菜,咖喱猪排饭。
与如今许多外卖店批量生产的速冻便当不同,那家店每份外卖都是先点现做。外卖师傅也进不到宿舍楼里,需要下楼接应。于是从下单到开吃的过程演变为一整套仪式,包括了漫长的等待,下楼与外卖师傅接头付款,以及我和好友屏气凝神,揭开盒盖。
必须先虔诚接受那股卷挟着浓郁香味的蒸汽洗礼,然后才是正式开吃。
虽说只是外卖,但餐盒里的摆盘很用心。白米饭上,齐齐整整码着一排色泽焦黄的炸肉扒,大约切做五六片,切口利落又干净,片片拼在一起,便仍为一块完整的长椭形。肉扒旁边,是红黄两色的配菜,红为胡萝卜,黄为马铃薯,都切做大小一致的方形小块,被炖的没了锋角,软软糯糯地沉在半稠的咖喱汁上,与底下的米粒们腻在一起,无间亲密。
偶尔咖喱汁中还会混入几颗绿豌豆,又或者是一小团水嫩的卷心菜丝,再或者是在食盒边角处摆上一两颗剖成两半的小番茄,总归没有定式,大概是要看厨师当日的心情。
光看摆盘已是一种享受,味蕾便也跟着激动起来了。急急下筷夹起一块肉扒,明黄色的.芝士汁便从拉开的切口处淌了出来,像未凝固的荷包蛋黄,既稠又烫。
一口咬在肉扒上,舌尖会在短短一瞬间表演起三重唱。先是最外一层被油炸透的表皮,硬朗酥脆,喷香化渣;紧接着是中间厚实的里脊肉,紧实鲜嫩,汁液饱满;最后是内里不住外溢的芝士汁,绵柔悠长,醇美浓郁。
三种不同的口感在舌间交汇,便混成第四种味道。
我猜大概是叫做幸福吧。
若是肉扒本身蘸了旁边的咖喱酱,风味又是不同了,用我好友的话来说,是“温和的辛辣里藏着回甘”,恰当地弥补了猪扒味道上的偏淡。但我却更愿意大勺一挖,用这酱汁裹住白米饭,配着萝卜土豆一起吃。块茎在原本的炖煮中便已吸饱了咖喱的味道,同米饭一道,大口送进嘴里,丰盈的感触顿时占满了整个口腔,是分量与味道共同作用的功效,让人踏实的很,安心的很。
不多时,一整盒猪排饭便被我和好友分食殆尽,连粘在盒底的几颗米粒也会被搜罗下肚。这饭分量不小,足够一位饭量稍大的男性顾客饱腹,但我们两个女生合吃一份,也就是各自七八分饱,心意得到满足,却又不完全,总归是留了个隐约的缺口,暗含两三分遗憾。
可这样的妙处在于,总能为下一次点单留足念想。吃完这顿,对不知何时会来的下顿又惦念着了。期待着,克制着,直到心头有一百只猫在伸爪挠,那样的时机才将将好。
就像生活中那些未能完全满足的愿望,会因那一点点缺憾而被发酵的更为美好。
彼时我和好友,两个拮据的潦倒学生,即使合点一份猪排饭外卖,也不敢放肆,每一次点单都有特别的理由,比如拿到奖学金的时候,比如失恋被甩的时候,比如申请留学成功的时候,比如求职被拒的时候,无论好坏,总归是要找个由头。
于是那些夹杂在若干岁月间的笑与泪,也被拿来拌在一盒盒猪排饭里,你一勺子我一筷子,共同品尝,共同分享了。
毕业之后,我与好友各奔东西,相隔万里,想见一面都难,更别说同食一份猪排饭了。时至今日,我连那家外卖店的名称也忘了,就像我偶尔也会回想不起,那位好友开怀大笑或伤心垂泪时的模样。
毕竟,那带着青葱味道的每一天,都离现在的我越来越远了。
有时我会在餐厅独点一份猪排饭,味道再好,吃到最末也不免觉得腻味。这时就会想起当初分食时那种意犹未尽的好来,可也只是想想罢了。
像好友那样肯心无芥蒂跟我分食一盒饭而不嫌弃的人,应该也是再难遇到了吧。
(4)法棍面包
念书时曾获得一次随导师去法国访学的机会,交通住宿均有报销,然而吃是自己管自己。
即使把当时那点可怜巴巴的存款全算上,每天伙食上的预算仅有几欧元,住处又没条件自己做饭,只能连着吃了好几周的超市廉价食品。
吃到某天连梦里都透着一股子速冻披萨与泡菜罐头的恶俗味儿时,我被吓醒了。
不敢继续再睡,索性披上大衣出了门。
时值周末,光阴尚早,整座城市还躺在晨曦微光里半睡不醒。空气里掠过深秋的寒风味,新鲜又清冷,深吸一口,凉丝丝的感触直接沁进肺里,颇为提神。
沿着穿城的河慢慢走,滨河街道都是上百年生的老建筑连作一排,底层多为为小商铺,装点的古朴精致,可惜这个时间点上大多还未开张,只能隔着玻璃橱窗窥一窥,然后便又得朝前走了。
但行至某处,我走不动道了。
面前是一家刚开始营业的面包店,造型各异的新鲜面包被摆在橱窗里那一排排木格子上,无论圆的方的,扁的胖的,经暖色灯光一照,盈着金黄油光的色泽都愈发饱满了,个顶个的焦香诱人。
先趴在橱窗外,把每个价签都认真看过一遍,然后才壮着胆子进了店,单买了一根最便宜的法棍,价钱大概是一欧元多点儿。
装在纸袋里的法棍应该是刚出炉不久,还热乎着,烘的掌心暖融融。我在河边就近找了个小广场坐下,举着这根长棒子,看它在自然光线下,形象跟刚刚在店里灯光下,似乎又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