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遇到一个摔倒的人,到底是扶还是不扶?在今天俨然成了件颇费思量的难事。思古也好,怀旧也好,总之,令我不禁拾起记忆的往事。
那时在三门县,住在公、检、法的后院。是个四合院的格局,不过要大一些,住了不少户人家。
一天,半下午时分,来了一个杨梅客。一位大婶,在大院里叫卖她的杨梅。本来就只剩篮底的一点,很快便卖光。她都离开了,又踅回,跟站在门口的我说:“能让我喝口自来水吗?”我还没有回答,母亲听到了,从屋里出来,说:“大妹,喝冷水不好,进来喝口茶吧。”推让再三,她就进来了。
母亲掇一条凳子让她坐下,一边倒茶。茶,是那一带的语言,其实就是凉开水。一饭碗水,她一气就喝干了,母亲就问:“够了吗?”大婶一边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水,一边说:“多谢了,再来一碗。”
母亲问:“杨梅好卖吧?”
“卖是好卖,就是要劳力,摘、卖都要劳力。”大婶说:“还是你们工作同志好,吃国家饭。”
“一样的一样的,都是靠劳动。”
聊了一会,大婶起身要走,临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说:“今年杨梅大年,要不让这个小弟弟跟我去,新鲜的,让他吃个够?”
母亲大概感到突然,有点犹豫。我却很兴奋,说:“我要去。”弟弟从隔壁的房间里窜出来,说他也要去。母亲看看我俩,又看看大婶,说:“这怎么好意思?”
“这没有什么,你人这么好,杨梅摘不光也是烂掉的。”大婶说:“你如果看得起我,就让我带两个小弟弟去。”
母亲没有再推辞,让我和弟弟跟着走了。
大约走了十来里路吧,已经记不清是哪个方向,到了大婶的村子。她没有回家,直接就把我们带到她家的杨梅林。好大一片杨梅林啊,从来没有见过!树上一丛一丛的,赤紫的,朱红的,还有半青半红的,挂满了杨梅。大婶说:“你们就在这里摘了吃,我先回家去,到时候来叫你们。这一块是我家的,都可以摘,爬树要小心。”走了几步,又回过来:“吃的时候,先放在手里搓几下,这样不会倒胃口。”
天快黑时,大婶来叫我们了。
到了她家,居然摆好了一大桌菜。甫一进去,有人说:“来了来了。”然后,大婶一一向我们作了介绍,大多是年纪比她大的长辈。敢情是把我们当贵客了,还一定要我们坐了上横头,他们才入席。我们却怯场了,大婶这些长辈的称呼全然没有搞清楚,只是尽最大努力吃掉大婶和她家人给夹的菜。
睡觉时,大婶把我们带到一个布置一新的房间。“干净的,还没有睡过人。”大婶拍拍席子说。原来这是她小叔子准备结婚用的婚房。
第二天早上,大婶送我们回到家里,还送了一篮杨梅。
这位大婶,老实说,今天回忆起来,都记不清她的音容了,因为她实在太普通,一如当年无数普普通通的乡村妇女一样。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记不清形貌的普通妇女,我却总是忘不了,她的影响,甚至构成了我一生个性、思想的一些细胞。我寄望自己,当遇到一个人摔倒在街头的时候,能够立刻作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