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10月4日。早晨我买了甲鱼,在家煲汤。汤煲好了下面,然后提着飞奔到他的床前。的确离家很远,远得我赶到的时候面条已经不成形了,和我的心成了一个形状。
那一个月里,我疯了一样的买东西给他吃,我想他吃下我能买到所有我认为的好吃的东西,我和时间赛跑。我想我会有时间赎罪和补偿。
时间赢了,我输掉了他。
中午吃面,他说吃不下,离家远,以后不要送了,麻烦。什么时候我变成听话的孩子了,太阳都不会从东边出来。我比他还固执。他拗不过我,我拗不过天。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有送过。
走时他说别再来了,孩子小,离家远。我答应着,心里想着明天来拿些什么。不听劝,和他一样撞南墙上也不回头,这辈子我们相互反感彼此的固执。我站在门口看他,他不看我,挥着手说走吧、走吧,别来了。
如果知道我走了将永远再也看不到我了,他还会让我走吗?他不知道,所以他头也不抬挥挥手就那么让我走了。如果走了我知道将永远不能再融入他的眼睑,我还会走吗?我也不知道,所以伴随转过身流下的泪水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曾见到过我的泪水,在他面前我坚硬得像一块生铁,生铁在重击下的脆弱,像我一样,看起来坚硬,内心不堪。在重症监护室做完手术昏迷的他,不会在乎我泪水奔腾狂涌。大踏步地从我给他做寿的酒席上来到这里,一会儿就脆弱得像个婴儿了。几十年铸成他的高大、强壮轰然坍塌。我的世界随之一起塌陷、沉没。
在他面前我不哭,也不许母亲和姐姐哭,我不要他看到我们的泪水。只要他还在,我就不相信他会死。晚上接到电话我心急如焚、我归心似箭,归去他身边。我去看他,让他也看我,看他如何舍得我,可他匆忙得忘记了我。
在他的床边伏下身体,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亲吻他还温热的手。长大了我就没有再拥抱过他,没有抚摸过他的双手,在他离开我远去的时候,我握紧着它们在我的手心慢慢变冷。我妄想用我的体温温暖它们,我用对上帝的承诺挽留他,我和死神对话,愿意用我的生命和他交换。
擦去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儿,我低声和他对话,我知道他的灵魂还在那里。包围着他的仪器还在运作,心电图显示的一条直线,穿过仪器,穿透他的身体,深不可测。
多年前,他签字迎接我的生命。多年后,我签字放弃他的生命,我知道他已经走远。多年来我们曾经带给过彼此快乐和安慰,这个今生唯一使我相信永远爱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男人走了。
站在柜子前面,我伸出手打开了那扇门。里面叠放整齐的都是他的衣物,还保持着他最后整理的样子。触摸着那些没有了体温的衣物,把头低下,再次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后来知道那一天是重阳节,从此,重阳节与我纠缠在一起。只因为我忘记了那一个重阳节,上天惩罚我今生都必须活在重阳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