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录岁月的板壁屋散文

2019-02-16散文

  一走进鄂西的大山深处,眼里立刻塞满的,除大山之外,就是那层层叠叠的板壁屋了。它们显然就是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儿,那么刚强地站在山冈之上,挺拔、俊秀,招人喜爱。也显然是一群漂亮的乖姑娘儿,那么柔情似水地呆在山湾里,乖一巧、温柔,含情脉脉。正是因为那一排排,一丛丛,一簇簇的板壁屋,山便活了,水便秀了,天便高了,太陽嗬嗬乐得脸膛更红了。

  那些层层叠叠的板壁屋,就像贴心的小棉被,根据山的走势,紧紧地贴在山的怀抱里,与山合一,与天合一,流水般流畅,风一样自然,让天下所有的山水画都暗然失色。房屋无论是采用吊脚楼、一字屋,还是天井屋的建筑风格,都成为山的一部分,也让天下所有经过了精心梳妆打扮的美人而失去光彩。有外墙的,那土墙也仅仅只有一个四方筐,里面的房间则全部用板壁隔开,装得如同箱儿一样,一格一格的。把舒适、干燥、凉爽、洁净关在里面。富裕的人家,还专门用桐油将木板漆过一遍,防早蛀。

  那一扇一扇的板壁叫排扇。中间粗一大的柱子一直上顶,板壁被木匠清过缝,就如同用手板摸过一样,镜面一样光滑。木板与木板间看不出一丝缝隙。在乡村,除开生育之外,做房屋是人生中另一件重大事情,而其中最隆重的就莫过于竖排扇了。它胜过任何节庆,因为立柱上梁那天,主人必请了全村人来帮忙,也必得好酒好肉招待。而处于中心的,自然是木匠。木匠在乡村被称之为掌脉师,赋予了与教书先生同等的地位。事前,木匠将几扇排扇都做好,一一铺在稻场里。竖排扇前,掌脉师就如同一轮太陽一样,立在人群中间,手持了斧子或是墨斗,致祭词祭祀鲁班:“天上紫云开,鲁班下凡来。鲁班来到此,正是伐梁时。一伐天长地久,二伐地久天长,三伐三元及第,四伐长发其祥。”掌脉师的声音并不高,就如同和尚念经一样,但整个屋场却是安静得能听见蚊子翅膀的扇动声。掌脉师的每一个字,也如同粮食粒粒归仓一样,一一被收进那些村民的心中。

  祭祀完毕,就由木匠或是画师,在梁柱上画八卦和太极图。一般情况下,木匠也是画师。画好,再搭上彩红,便杀鸡祭梁。先由主人提来一只准备好的大公鸡,掌脉师接过,将鸡冠血涂于梁柱两端和正中,并边涂鸡血边念念有词:“东君赐我一只好雄鸡,今日还在弟子我手里。一祭东,代代儿孙在朝中。二祭西,代代儿孙穿朝衣。三祭腰,代代儿孙步步高。手拿雄鸡祭梁头,子子孙孙做王侯。手拿雄鸡祭梁尾,子孙万代多富贵。手拿雄鸡祭梁腰,世代儿孙穿龙袍。”祭梁完毕,则由全村的大力士们抬起梁柱,掌脉师再念:“脚踏八卦定四方,手拿八卦定阴陽,东君今日修起万代华堂。左边修得高,好挂乌纱帽;右边修得高,好挂紫龙袍;修大屋,如打三陽黄伞;修大门,好出状元榜眼探花郎。”念完,将清酒一杯洒向天空,喊道:“红梁高升!”大力士便开始竖排扇。刹那间,喊声、吆喝声、号子声就响彻山谷,所有的群山和万物都跟着一起欢笑起来,热闹起来。

  梁柱一竖正,自然就是抢福分了。事先,主人就做好了肉包子。一听见掌脉师的丢包子叫一声,厨房里的大师傅就端了热气腾腾出来,再由人一一递上屋顶。掌脉师接过,便问:“屋前有人没有”众人答:“有!”再问:“屋后有人没有”众答:“有!”掌脉师便念:“包子一双,荣华富贵。包子一双,儿孙满堂。”念完,将包子撒向前后,男一女老少抢着吃,即为抢福分。抢到者,就乐得嘎嘎笑。没有抢到者,也同样乐得笑嗬嗬。最高兴的莫过于主人,心里的那份喜悦就盛开脸上,鲜花一样灿烂。

  还有的人家装有陽台。那陽台则称为转角楼。伸在外面的,叫外陽台。做在屋内的,叫内陽台。

  自房屋竣工之日起,刻录机就开始正式工作了。就如同光盘的刻录针那样,岁月的炊烟和风霜雨雪一起,就开始在板壁上刻录岁月的年轮了。刻录的内容都是关于生育、成长、亲情、爱情等等生命的生生不息,人间的悲欢离合、古老的传说故事等等生命的潮起潮落,民风民俗、传统美德等等文化传承。那被岁月的炊烟熏得黑漆漆的板壁,就如同一张容量极大的光盘,集音、影于一体,刻录着人间的悲苦、欢乐、失败与胜利,光荣与梦想等等丰富的内容。如同树的年轮,那是文化之根,生命之根。

  然而遗憾的是,自从滚滚的金钱至上思潮洗刷过每一寸土地之后,人们的欲|望就如同巨大的石磙碾过一座座大山,所到之处,如同水洗一般,板壁屋就渐次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随之而起的则是一栋栋的水泥楼房。板壁屋则成了收藏家津津乐道的收藏和发财的捷径。那些长满了原始森林的山头,似乎在一一夜之间遭遇了剃头匠的骚扰,被削成了一个个光头。那些粗一大的木材迅速消失,变成了现钱装进了人们的口袋,穿到了人们的身上,滑一进了人们的胃里。如今的大山里,尽管那一层一层的水泥楼房,如金子一样闪闪发光,也如银子一样光芒耀眼,但山却在哭泣,在啼血。塞满人们眼里的,则是野草般旺盛的欲|望。消失的板壁屋还会重新回到山里,如小伙子一样挺拔吗?消失的原始森林还会重新出现,如乖姑娘一样秀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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