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世上最难的事,我想大概就是说话了。话说多了不行,因为言多必失。话说少了也不行,因为可能词不达意。不说话更不行,因为难免离群索居。
在说话方面,我就时常犯错。记得,有一次,恩师周建忠先生请弟子们一起吃饭,我一时兴起,竟问了一个很无知很无趣的问题,事后招来他的一顿训斥,并告诫我平时不要乱说话,宁愿不说话,也不能说错话。此后,我牢记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有时我又会忘了他的一再叮咛。前不久,他在跟我聊天时,又严肃指出我身上的痼习,那就是不懂得说话的艺术,常常是不该说的话却说了,而该说的话却没说。一针见血,想来甚是惭愧啊!是真不懂事呢,还是本性难移呢?或许,兼而有之吧。
说话之一难,在于选用词语。汉字很美妙,但它又是最不精确的、最模糊的,且人们又常常喜欢寻求言外之意,因此想要选用恰当的词语来准确地传达真实的意思就显得颇有困难。当有人恭维我们漂亮时,我们往往会客气地回应道:“我哪里漂亮!”此答话既可以意指我哪个部位漂亮,也可以意指我哪能算漂亮。如果不了解当时说话的语境和语气,对方可能就会误解我们所要表达的意思。据说,有一次,乾隆正在为对不出“色难”的下联而苦恼,身在一旁的纪晓岚却脱口而出道:“容易!”乾隆顿时心生怒气,以为纪晓岚嘲笑他,殊不知二者正是绝对。
说话之二难,在于控制情绪。人是有感情的,有时会因一时兴奋或发怒而口不择言,结果给自己带来羞辱乃至灾难。《诗经·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白玉破损了,还可以通过磨砺加以修复;但语言失误,就无法补救了。契诃夫《出事》:“话不是麻雀——飞出去就捉不回来。”因此,人在开口说话时,应当控制情绪,保持理智,否则将追悔莫及。有一天,春秋时期晋平公邀请群臣喝酒,喝得酒酣耳热,忍不住地感叹道:“天下没有比做国君更快乐的了!”在旁侍坐的师旷立马用琴撞击他,晋平公不解地问他为什么撞击自己,师旷义正辞严地禀告道:“那是小人的话,不是作为国君该说的话!”晋平公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发一声感慨,结果无端引来一顿羞辱,但最终宽恕了直谏的师旷。比起师旷来,三国时杨修就没有那么幸运,他平时喜欢卖弄聪明,凡事都开口点破,最后终于因道破“鸡肋”的意义,引起曹操的嫉恨而招致杀身之祸。
说话之三难,在于了解对方。鲁迅《“圣武”》:“是弹琴人么,别人的心上也须有弦索,才会出声;是发声器么,别人也必须是发声器,才会共鸣。”因此,当我们说话时,得先了解对方,譬如了解对方喜欢听什么话,了解对方是不是有心机的人,了解对方心情怎么样。如果对方心情很差,不停指责自己,就最好不要辩驳,否则会更加激怒对方。据《世说新语·文学》记载,东汉郑玄曾让一个奴婢解读经书,不合旨意,准备鞭打她,而这个奴婢正想详细辩解,不料更加激怒郑玄,于是派人把她拉入泥潭。如果对方是有心机的人,说话就要更加小心了,否则就落入对方为你设置的圈套。西汉弘恭故意套话萧望之,萧一时糊涂而未辨贤奸,竟据实回答,以至锒铛入狱。当然,说话最难的自然是了解对方喜欢听什么话。春秋时期郑武公明明想要讨伐胡国,先故意问大臣们说:"我要用兵,可以讨伐谁?"大夫关其思直言进谏,一语道破郑武公不愿被外人知晓的秘密,说:"可以讨伐胡国。"结果,郑武公却大怒并且杀了关其思。
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难乎哉,言语的确是一种艺术,讲究得体、分寸,需要注意对象、场合、目的和方式等。
历史上因言失和乃至获罪者不计其数,晋代傅玄《口铭》就曾告诫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因此,一个人不好好勒住自己的舌头,胡言乱语,迟早有一天会伤人害己。屈原《橘颂》:“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古人之良言,不可不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