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子银发散文

2019-10-25散文

  银发是村儿里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人们都叫他“憨子银发”。

  中间一道沟,层次分明的叠着一块块儿不大的贫瘠田地,用来去耕作的脚走出的路连接起来,等待老天爷降下雨雪来养育着坐落在东西两侧的几十户人家,就形成了一个小村落。银发就是这个村儿里的人。

  村儿里的住户都同一个姓氏,辈份被极其严格的沿袭,大人孩子都很清楚自己属于哪一辈儿,对高辈儿的人会恭敬亲热的喊“某爷”“某奶”“某姑”“某叔”等。嘴甜的干脆略去人名,如同喊叫自家的长辈一样。

  银发在这个小村儿里有比较高的辈份,不过没谁遵照礼数称呼他“银发爷”或“银发叔”。只要看见他的影子远远出现,某些大人小孩子会大喊:“银发出来啦”!

  胆小的孩子立即躲在家人的身后,仿佛将要出现一个可怕的手爪,会将他掳去再也看不见妈妈的脸。再小一些的干脆紧抱了大人的脖子,留下几个指甲印儿。

  正在纳着鞋底儿,聊着家长里短的婆婆媳妇儿们,会纷纷住了手,伸脖子看向银发在哪个方向出现,有可能往谁家的门走过去。

  “憨子”银发是出来讨寻吃食的。

  他的家藏在小村儿里最高处的山坳里,没有类似路一样的小道儿让人能容易些上去。他的住处是一个土墙小院儿围着两个土窑洞。冬天荒芜在四周的枯枝衰草里,夏天被盖在茂密的树荫下。

  银发有一个大哥,看起来很老的样子,头发稀疏而花白,住在左山坳处,他家的四周有很高大的一棵梧桐树,还有不少不同的果树,常吸引一些小孩子去偷摘,门外的沟边上长着浓密的金银花丛,会开出许多细细的白色和黄色的花儿,吐出长长的蕊来。银发的大哥有三个女儿,都远远的嫁到外村儿去了,很少看到她们回娘家来,她们的哑巴弟弟与父亲一起下地干活儿,参加着生产队的劳动。

  银发的侄子是天生的聋哑人,长得十分英俊机灵,约摸有二十几岁。若不与他交流说话,看着比正常的小伙儿更正常,总是微笑着看人,眼神清澈温和。偶尔他也会凑到闲聊的人堆儿里,聚精会神的看着。泼辣的大娘婶子们会借机挑逗他,开起玩笑来,他便涨红脸用手比划着,发出“啊”“啊”的声音,并不似别的小伙儿会俏皮的加以“还击”。

  小村儿里还有一个哑巴,是远房大伯的媳妇,按规矩,我应该叫她“大娘”。平常若提到她,就说“哑巴大娘”以强调她的特殊之处。听奶奶叫她“俊儿”,应是她闺名中的一个字,奶奶对她一直很亲热,也需常常去帮她教训游手好闲的丈夫。据说小村儿后来忽然流行起打麻将,大伯日夜迷恋着麻将桌,完全忘了哑巴老婆带着两个女儿忙里忙外的,不幸染上了肺结核,大女儿没多久就夭折了。而大伯不久得了急性胃穿孔也去世了,哑巴大娘就在小村儿里消失了,有人说她带着小女儿回了娘家,后来又嫁人了。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在我离开小村儿之后发生的。“俊儿大娘”是名副其实的俊俏,白白的皮肤,双眼皮儿大眼睛,看见我就笑咪咪的。

  曾和胆大的小伙伴凑在一起,偷偷溜去银发家的附近,想看看“憨子”不出门时在家做些什么。

  还真的有一次看见过他。正静静的坐在核桃树下的石头上,认真的在缝衣服。他把粗布条儿仔细的缝合在一起,那布条儿象是破旧床单撕扯而成。

  那种床单在当时的村儿里家家都有,是农闲时的婆婆媳妇儿们脚踩自家的老织布机,配合双手不停的来回投送牛角梭子,伴着“咔哒咔哒”的声音寸寸织成布后,裁制成急需的床单,或用来做被子。奶奶就有一台织布机,家里总能听到它在响着。那种被叫做老粗布的纯棉制品,现在被陈列在大商场精致的橱窗,卖出了高身价。不同的是花样漂亮了许多,颜色鲜亮了许多。

  银发用来做衣服的粗布条儿,大多是暗红色或深蓝色。那是当时染色工艺的限制造成的,洗旧后红色的布显得更暗,像极了凝固的血红色。

  银发好像更喜欢红色的布条儿。

  他把那暗红的条状物拼凑着缝合在一起,穿在身上,与他的脸几乎混成一体。他的眼大而亮,嘴角挂着微笑,目不斜视的走在布满石子儿的羊肠小路上,暖和的时候儿慢慢的走着,冬天就抄着手儿走得快些。

  银发并不常常出来,但每一次都会带出很大的动静。

  先发现他的狗就疯狂的嚎叫起来,不大的山沟儿里几乎家家听得到。

  于是,有些人就提前做好准备,或赶紧拴上大门,或去找还剩下的吃食等着。

  有一次银发直接走进了院子,那么近距离的看见他,确实令我后背发凉。他走路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就出现了,他的眼里含着笑,站在院子中间,一声不响的等我奶奶给他拿吃的东西。他那暗红色的衣服很干净,拼接的地方呈现絮状。后来常在影视剧见到的乞丐服装造型,觉得都很普通,而银发手工自制的样式看起来更为特别。

  拿到馒头后,银发一声不响的转身就走。

  远远的,看见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那石头也是暗红色的,是这个山沟儿的特产。更巨大的,能形成一个小平台,供小孩子在上面翻滚,或者被铺满红薯片儿晒在太阳下。

  有时候,那红石头上会有白色的字留下,有的字我还不认识,都只是一些零散的词,看起来比学校的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好看很多。那都是银发写的,有时是用粉笔头儿,更多的是小石块划出的白色印迹。

  诧异银发居然是认得字,还能写得这么好看的一个“憨子”。

  银发有时从村外慢慢的走回来,就径直回他自己的家去了。

  没听见银发出声说过话,大人们却说他除了“憨”,绝对不是哑巴。我一直认为相反。

  几年后,听说银发死了,是在死了多天后无意被人发现的,草草地被埋在他家旁边的土坡上。

  常想起银发的样子,如同一个游来游去的暗红色影子,唯一能清楚地看到的,是他留在红色石头上的白色字迹。

  那字,也早已随着山沟儿里的风,飘散到了看不见的某一处。

  在那个小山沟儿里,“憨子”银发确确实实的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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