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次去石泉,都有人“隆重”接待,好处是吃、住、行皆舒服安逸,坏处呢?真正的石泉民间风情,怕是就无法感受得特别真切了。当然,对以写作为职业的文化人而言,稍稍远离(甚或多少偏离)真实的石泉,倒不至于产生什么严重后果,充其量也就是写文章时不能百分之百准确地再现石泉的风貌罢了,可遭到善意(或无意)屏蔽的,如果是对石泉的发展负有重大责任的高官呢?
话扯远了,咱们言归正题,来说石泉食美。
石泉食美,早已是客观存在,无须我在此格外强调;但这一次石泉之行,有一顿晚餐和一顿午餐,却让我历久难忘。
晚餐是在县城老街一间名叫“西门第一家”的餐馆吃汉江石锅鱼(我总觉得,这一味美食改称石锅汉江鱼,才符合语法规范)。餐馆不大,装修也颇简单,对有洁癖的人来说,可能卫生条件亦不达标。但无法否认的是,沸腾在厚重敦实的石锅里的汉江鱼,还真是鲜嫩味美,无比诱人。和全国很多地方张扬所谓“饮食文化”的路数一样,汉江石锅鱼的发明权,也被划归一位声威显赫的角色,此人姓刘名邦。看来,眼下中国餐饮市场上崇尚官家乃至皇家的时尚,也熏染到了秦岭巴山腹地的小城石泉,于是,你有满汉全席、毛家菜、官府菜,我也有汉高祖创制的汉江石锅鱼。皇恩浩荡啊,是不是吾等草民在享受美味以前,也须感恩戴德一番呢?
不过,尽管官府菜、宫廷菜都是真实的历史存在,但制作技术并不复杂的汉江石锅鱼,却肯定是源于民间的一种草根美食。我绝不认为店家宣称的石锅中添加有“秘制香料”是在糊弄人,我也承认他们在调料的选择上确实动过一些脑筋。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不就是把鱼和豆腐、土豆、魔芋、绿叶蔬菜切得大小合适放到石锅里去煮吗?这么简单的的料理,也要劳动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帝亲自发明,太大材小用了吧!
在我看来,技术含量不算太高的汉江石锅鱼之所以被众多食客追捧,主要原因不是缘于烹饪的精到,而是得益于食材的鲜美。汉江是中国大陆唯一一条没有污染的大河,汉江里生活着上百种鱼类,而流经安康市(自然也包括下属的石泉县)的一段,就有90多种。洁净的江水养育出洁净的鱼,洁净的江水浇灌出洁净的蔬菜,正是这些较少(我不敢说“没有”)遭受农药、化肥荼毒的原生态美味,使得汉江石锅鱼成为人们舌尖上的宠爱。念及此,我们真是要感谢汉江、感谢汉江两岸的父老乡亲;至于与汉高祖刘邦有关的故事,店家可以姑妄言之,食客也不妨姑妄听之,哈哈一笑而已,无须认真对待。
令我难以忘怀的另一餐饭,是在熨斗镇吃“泡汤”。
熨斗镇是遐迩知名的千年古镇,和同样赫赫有名的燕翔洞景区毗邻。熨斗镇的“泡汤”,其实就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猪肉烩菜,和属于沐浴范畴的“泡温泉”、“泡汤池”风马牛不相及。需要说明的是,“泡汤”是一种在特定的时间(春节前宰杀年猪以后)用特别新鲜的猪肉烹制的农家烩菜;而“泡汤会”,则是诚邀左邻右舍前来聚餐的一种公关活动。这种形成于农耕文明时期的民间习俗,已经绝迹多年,今年是由一家旅游企业联手有关方面恢复举行,我运气好,赶上了。
赶上了就得想办法参加。但遗憾的是,从县城驱车前往熨斗镇,走了不算太短的路程,加之一路沿汉江而行,贪看红日初起,江雾升腾的美景,耽误了一些时间,车到古镇时,诸如宰年猪、祭酒神、出新酒这样一些有意思的活动已经结束,不过古戏台下的小广场上,吃“泡汤”的盛会才刚刚开始。一字排开的一张张方桌旁,入座的大都是老人,也有孩子掺杂其中。我忝陪末座,抬头看戏台,精彩节目正在次第登场,低头观方桌,家常菜肴连续不断呈上,特别是那一大盆冒着热气、飘着香气的“泡汤”,更是令你食指大动、让你神采飞扬。“好啊!”我鼓掌喝彩,为台上的表演,也为桌上的美味。
我觉得,身处这样一个场面、享用如此一种饭菜,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在追忆历史。很多年以前,在农活不多、有大段的空闲时间需要填充的冬天,在圈里猪肥、仓里粮满、有充分的物质储备需要消费的季节,借着宰杀年猪这么一个由头,把左邻右舍招呼到一起吃“泡汤”。饭桌上,人们不但是在享受美味,而且更是在感受乡情。隔墙而居的左邻右舍,连畔种地的左邻右舍,在“吃菜、吃菜”,“喝酒、喝酒”的招呼声中,感情得以沟通,心灵相互滋润……吃“泡汤”的场面,充满着温馨,洋溢着真情,温暖着邻里,和谐着社会;作用如此之大,难怪在沉寂多年以后,又被人隆重地重新操办了。
冬游石泉,行色匆匆,短短几天里,固然口福得享,但没吃上嫩蚕豆、没吃上炒河虾、没吃上炸蚕蛹……也让人小有遗憾。好在和朋友已有四游石泉之约,对石泉美食,不妨再一次耐心等待。
这张照片系西安晚报记者贾妍所摄,按下快门后,她低头审视照片的“成色”时,忽然放声大笑。凑过去一看,原来在不远处台阶上安坐的方英文先生,也被收入镜头。以如此吊诡的方式与一位著名作家合影,确实让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