碨子、碨面勾起的回忆散文

2020-05-11散文

  春意盎然,于和煦的微微春风中,我偷得清闲,在渭南南塬上的村庄里漫步。

  不经意间,我的目光投射在抛扔于村道旁的一对石磨上。此时,我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对这对石磨端详起来。弃于道旁的石磨,经岁月的侵蚀及人为的破坏,已经沙土蔽身、斑驳残破、面目全非了……哎,时代不同了,过去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石磨今天已经没有了用处,被抛弃了。看到石磨,勾起了我的诸多回忆和遐想。它那一身的沧桑,仿佛有历史的影子镌刻其上,让我思绪飘飞,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在家乡时的情景,想起了小时候与石磨的一些故事……

  我们陕西关中地区历来是以面食为主的,小麦、大麦、玉米、糜子、荞麦等粮食都要加工成面粉,有时甚至还要把各类豆子加工为面粉呢。小麦是关中地区的主要粮食作物,人们一般所说的加工面粉,主要就是指小麦面粉的加工,而加工粮食的工具就是石磨。

  石磨在我们渭北一带把其叫做碨子。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我们家乡磨面都是使用碨子来完成的,家乡人把磨面叫做碨面。之后,随着电力的陆续输往农村,以牲畜为动力、以人力劳作的碨子碨面逐渐被电力带动的磨面机所代替,碨子也就陆续退出了历史舞台。

  在那个自给自足的时代,一般的家庭只要有点经济实力,有那么六七亩以上的土地,有自己的牲畜(牛马驴骡),多半都会自备一盘碨子,以方便自家日常的面粉加工,碨面之需。那个时候,在农村、在一般的乡镇,都是没有现成面粉出售的,即就是不种地的工匠、商家,他们也只能买来粮食,然后再想办法请人或借用他人碨子和牲畜加工碨面。土地少者,往往也没有自己的碨子和牲畜,碨面当然也要借用别家的碨子和牲畜了。至于借用碨子和牲畜的报酬,一般是碨面结束以后,则把剩下的麸子留给主人家即可。

  把粮食变成面粉,通过碨子碨成面,似乎简单,其实工序还是很繁琐、很复杂的。碨面前的准备工作就很麻烦,先要用大的簸箕分批把粮食里较轻的秕粒和杂物,通过不断地颠簸予以清除;之后用竹筛子把粮食中较重的杂物、沙子筛除;再倒在簸箕里用手仔细拣除筛子筛不掉的小石块、小瓦片等;然后再倒入装有水的大瓷盆中淘洗干净,用笊篱捞出粮食控掉水分;最后倒在苇席上晾晒到基本干燥。经如此处理,准备工作方算完成,才可以上碨子碨面了。

  碨子由上下两扇圆形的碨盘组成,碨盘的材质一般为坚硬的花岗岩,直径75厘米左右,厚度15厘米左右。上下两扇碨盘相合,相合的那一面分别凿有一条条的楞沟。下碨盘呈平面状,固定在一直径约1.4米的光洁大石盘上,大石盘材质多为青灰色的石灰岩;上碨盘扣在下碨盘之上,可以转动,其侧面凿有孔穴以便安装牵拉碨盘转动的横木,上碨盘还凿有漏孔,以便粮食通过漏孔进入上下碨盘之间。

  碨面的时候,先把麦子一点一点地倒在上碨盘的顶上,把牲畜套在连接上碨盘的横木上,把牲畜的眼睛蒙上,牲畜就会拉着上碨盘沿着圆周不停地转动起来。随着上碨盘的转动,粮食一点一点地进入上下碨盘之间,通过一条条楞沟的不断研磨,变成碎粒粉末,再从上下碨盘之间的缝隙中流出,落在下碨盘下边的大石盘上。把研磨成的碎粒粉末收集起来,再倒入罗面柜内的罗子里,通过来来去去地摇震罗子,细细的面粉就通过罗子的'网孔落在了罗子的下面。这种摇震罗子的工序叫做罗面。这些罗掉了面粉的碎粒再倒在上石盘上,继续研磨,重复着以上过程。这么反反复复地研磨—罗面,罗面—研磨,等到只剩下粮食的皮儿(麸子)时,碨面才算结束。

  我家原有46亩土地,有两头牲畜,也有一盘碨子,自产粮食、自己碨面。1945年家庭破产,土地没有了,牲畜没有了,只留下空空的一盘碨子和罗面柜。没有了土地,自然也就没有了自产的粮食,只得买粮食度日。买来粮食后,要碨面,加工成面粉,那就得借用别人的碨子和牲畜,要到别人家去碨面了。

  我家破产不久,大家庭解体了,二伯父一家和祖父单独另过;我家、三伯父家和寡居的大伯母及祖母仍然过在一起。我们这样一个由十多口人组成的家庭,粮食的消耗量很大,隔三差五地要加工粮食,要碨面。1949年-1952年这几年间,我虽然年纪小,但碨面已成为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破产后的我家生活极其困难,为生活所迫,为了赚一点加工费,也为了解决家人的吃饭问题,我家承揽了兴镇几家竹器作坊馍(馒头)的供应任务,碨面、蒸馍,成为我家维持生计的方法之一。在把小麦碨成面,加工成面粉时,除了白面(精粉)和麸子外,还有一些黑面(混有细小麦麸的粗糙面粉)。用白面蒸的馍送给了竹器作坊,黑面则留作自家食用。这样一来,自家吃的,加上给竹器作坊加工的,全家的几个女人整天都在筛拣、淘洗、晾晒小麦和碨面、和面、揉面及烧火蒸馍中忙碌着。

  那时候,我的父亲负责与竹器作坊联系、购买小麦等外部事务,家中的女人和孩子负责小麦的筛拣、淘洗、晾晒工作,比较重的和面、揉面工作由我母亲承担,比较轻的烧火工作由三伯母负责,大伯母则负责碨面工作。

  碨面时往往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和五堂兄就是大伯母的主要帮手。尤其是周日、假日、假期,帮大伯母碨面则是我们雷打不动的任务。隔三差五就得碨一次面,每次碨两三斗的小麦(每斗约27斤),需时约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们一刻也不能停歇,不是围绕着碨子转着圈搅动或添加小麦,就是跟在牲畜后边吆赶着牲畜,要么就是往复扳动罗面柜的摇把罗面。绕着碨子不停地作单调的圆周运动,使人腿乏头晕;双臂来来回回地扳动罗面柜的摇把,使人肩疼腕酸;碨子转动时的“嗡嗡”声和罗子撞击罗面柜的“哐噹”声,使人震耳欲聋……幼小的我们也为生活所累,我们真羡慕那些只顾背上书包上学,放学后自由玩耍的小伙伴!从心理上来说,我们真的有点害怕碨面,碨面时总想快快结束,但碨面是一点不能偷懒的。为了多出面粉,就得反反复复地研磨、罗面,直至把麦麸榨得干干净净为止。

  就这样,一直到了1953年我小学毕业,离开家到蒲城县城上了初中为止。以后到了西安上学,后来参加了工作,再也没有碨面了。

  我的家乡,于上世纪60年代通了电,有了电动磨面机,石质碨子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碨面变得简单轻松了。改革开放后,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家乡人们自己要碨面时,只需把小麦准备好,拿到有磨面机的人家家里,不用费多大劲,不需多长时间,面就碨好了。后来就更简单了,只要拿上小麦,不需再碨面了,直接就可以兑换成现成的面粉。就这样,祖祖辈辈使用的石质碨子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慢慢地被淘汰了。

  现代的年轻人恐怕很少有人知道过去农村是怎么加工面粉的,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是“碨子”?什么是“碨面”?要想目睹碨子或领略碨子碨面的过程,那就需去民俗博物馆或开设有此类旅游项目的民俗文化村了。

  一对石质碨子出现在眼前,它重新唤醒了我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重新唤醒了我那模糊了的故乡、模糊了的乡音、模糊了的“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的童年生活……那些曾经在我生命中占据过一定位置的老物件,它们在时代洪流的冲击下无法避免地渐渐逝去,那些承载记忆、传承传统的物件和手艺在减少,乃至消亡……这些,离家的游子对它们有着太多的思念和牵挂,有着念念不忘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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