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散文:早年的冬天

2020-08-18散文

记叙散文:早年的冬天

  这几年,可能是快要退休了的缘故,总是愿意怀旧,愿意想自己早年经历的那点事儿;说愿意怀旧其实也不是怀旧,也不是说过去的事情就怎么好,怎么好还能好过现在么?只是对比着在感觉上大不一样了。感觉别的不一样知道是为什么,科技发展了,社会进步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可偏偏现在这冬天竟然也和早年那冬天不一样了,便有些迷茫,不知其所以然,总会愚钝地在脑子里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呢?

  早年的冬天北风格外的大。记得那时没有多少高楼大厦,站在张氏帅府大青楼三楼顶平台上会看到大半个沈阳城;而现在,只要从帅府走出,无论是朝哪个方向,大凡超过二三百米,就再也看不到高楼掩映中早已列为国保单位的帅府建筑群半点踪影了。记忆里那时看到过的建筑最高要算是沈阳空军司令部的那十层方方的大楼和小南天主教堂那两个高高尖尖的青砖塔楼了。而放眼望去,更多的还是一片片解放前留下的青砖青瓦老民居;即便有些楼房,也多是二三十年代建造的,不过二三层的高度。

  说建筑并不是为了单纯说建筑,而是为了说风。正是由于那时城里没有多少高楼大厦,因此,感觉冬天刮北风的时候很多而且风很大,经常像脱了缰的野马,几乎没有什么遮挡,呼啸着由北向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时,躺在被窝里总能听到窗外肆虐的北风吹着电线杆上那一缕缕电线发出刺耳的日日哨响。那时出门无论大人孩子经常还要戴上口罩,而经常戴口罩倒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遮挡雾霾,更多的是怕让风呛着肺管儿喘不上气来。

  早年的冬天雪格外的多。那时,一个冬天下上五七场大雪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常不仅仅正常在雪下得频繁,更在于雪下得有规模,是名副其实的大雪。

  记得有一年冬天,大雪整整下了一夜,那是北方地道的鹅毛大雪,雪片竟有5分钱硬币大小。那雪下得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漫天皆白;地上就像盖上了床厚厚的白棉被,并不断加厚着。翌日早上,雪过天晴,各家照例先要清扫门前雪,然后再共同清理院中的积雪。我家在那四合院中住的是西厢房,这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了,想是像每天那样被做饭的水蒸气把门给冻上了,可用斧子把门下面结的冰一点点刨开后,仍是打不开这门。用力推了几推,才知道这门是让大雪严严实实给封住了。再看那两扇早已用牛皮纸封条密封了的双层玻璃窗,上下六块玻璃也早被厚厚的冰花和雪霜遮盖得只得光亮不见景物,一时间竟似与外界隔绝了一样。过了一会听到了有人说话和除雪的声音,是两个好心的邻居一铲铲挖出了一条通向我家的小路,又一铲铲把堵在门外那厚厚的积雪挖了出来,一家人才得以走到了院子里。原来一夜的大雪在东北风的`裹夹下,正常地方也有一尺厚了,像我家这厢房正好与前趟房成一个九十度直角,格外的窝风,门前两三米范围的积雪竟有一人多厚。这是我半辈子不是在深山老林而是在城里唯一见识到的大雪封门。

  下雪就是命令。大雪过后,三年级以上的孩子们第一件事就是扛着铁锹到学校,在老师带领下去街上的除雪分担区扫雪。那时家里孩子多,每家都要专门为了孩子除雪准备两把铁锹。在院子里,大雪过后,各家门前还会堆上一个胖得极度夸张的大雪人,脑袋大大圆圆的,镶上两个煤球,乌黑的大眼睛就出来了;再用胡萝卜削成三角形红鼻头,每天24小时守在那里,兢兢业业的,着实的可爱。因为冬天雪下得频也很大,无论院子里还是路两旁到处都会看到一堆堆的残雪,经常又是残雪未消再添新雪,有时竟要化到春暖花开之时;雪,无疑成了冬天标志性的天然景观和象征,而家家的房檐下又都会挂着一排长长尖尖的冰溜子。

  现在就不一样了,原本雪就不大,即便雪不大,这城里也容不得它,或是由成群结队的清洁工人一车车塞进马路中的下水道,顺着污水沟流走;或是为了交通安全,一车车随下随撒着除雪剂,让你站也站不住,化得污水横流、满街泥泞,单看这局部竟有点夏天雨季的感觉呢。撒上除雪剂后,这雪倒是化了,新的问题却也来了。原来这“化疗”在融雪的同时,也腐蚀了汽车和道路;冬长日久,一而再再而三这么下着、撒着、化着,来年夏天却又露出了新的端倪,你会看到路两旁原本应该绿茵茵的小树都变成光秃秃的枝干了,尽管有些还亡羊补牢地像病人一样挂上了输液袋。

  自打有了除雪剂,有了环卫大军,孩子们却是再也不用去街上除雪了;不光是孩子们不上街除雪,即便是各单位也不上街了,单位有钱的单位出钱,单位没钱的每人缴上二三十元钱,真的是皆大欢喜,何乐不为呢?

  早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那时,到了寒冬腊月,气温在零下二十几度是极为平常的,还有“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民谚呢。当年还没有羽绒服,有时家里杀鸡后,妈妈会把公鸡脖子上漂亮的翎子挑出来给孩子们做毽玩,而把柔软的绒毛絮成个坐垫,给孩子上学时垫在屁股下隔凉。孩子们多穿的是棉袄棉裤,还要带棉帽子;棉手闷子更是必不可少的,怕丢了还要缝上一条布带,挎在脖子上。即便是回到家里,脱掉手闷子,摘下棉帽子,那棉衣棉裤也还是要穿着的,因为家里温度也不高,况且那棉衣棉裤里面大多只有一件衬衣衬裤,赶上家里困难,甚至衬衣衬裤也还没有呢。睡觉时棉衣棉裤也都会盖在自己的身上,相当于多加一层被,压风保暖;早起时爸妈会先生上炉子,待屋里稍稍暖和并把小孩子的棉衣棉裤烤暖再递给你穿上。

  记得那时妈妈隔年就要给我们做双黑趟绒面的棉鞋,家里不能穿的破旧衣裤撕成一块块,用浆糊一层层均匀糊在小炕桌上,那叫“打疙疤”。疙疤在阳光下晒干后揭下来,剪成鞋底状,或两层或三层,用寸带儿包上边。纳鞋底时先用锥子锥上眼,再用大号的针(大锥插子)引着细麻绳;锥一个眼,穿一针,还要用戴在手指上的顶针将针顶过去一截,才能用手拽过去;密密的针脚,一双鞋竟要几百上千针才能纳下来。那时感觉妈妈除了给我们做饭做得最多的就是“纳底子”。新鞋穿在脚上,厚厚的鞋底儿和鞋帮儿,既暖和又省钱。有时爸妈也会给我们买一双黑色的棉胶皮靰鞡,里面垫些干透了的苞米皮儿。印象中那时最好的棉鞋是大头鞋,鞋头和鞋帮的下半截是翻毛牛皮的,既结实又体面,穿在脚上活像登着两只肥肥胖胖的小老虎儿,脚假“虎”威,神气极了,只是有些贵,孩子多,妈不舍得给买。我还是上中学时才穿上了这样一双梦寐以求的大头鞋。

  那时住平房多没有暖气,屋里取暖做饭要靠生炉子。有用砖砌的地炉子,做饭连着烧炕或是烧火墙;还有浑身铸铁的洋炉子,支在屋子中央取暖或是烧水,有几节一米多长的铁皮烟筒连接着从窗户穿出去,所以你会看到几乎家家窗上或门上都会有一个铁皮烟筒穿出来,第二天早上生炉子前或许还会看到烟筒外挂着焦黄颜色的冰溜子。生炉子也是因户而异,屋子小些的、生活拮据些的,自是使用小一点的炉子,烟筒也略细,主要是为了省煤;屋子大些的、生活条件好些的,炉子就会买得大一点,烟筒就要粗一点,热量也会大许多。为了省柴省煤,晚间要把烧炕做饭的地炉子用掺了黄土的湿煤在炉火上厚厚的封上,用铁炉钎子扎上一两个眼,还要在炕洞里塞上半块砖头,以减少抽力,控制湿煤的燃烧速度,这一宿也不会灭掉,既省了第二天生炉子的木柴,也保持了屋子里的暖和,但却增加了不安全系数,那年月经常就会有二氧化碳中毒的事情发生。

  由于天冷,加上孩子们贪玩,院子里经常会看到淌着两桶鼻涕的孩子,并不时在那里拉锯一样有节奏地抽搭着;手冻得起皴是常事,裂出密密的小口,痒痒的;后脚跟有时不注意也会冻得开裂,严重时像婴儿张开的小嘴儿,一点点往外渗着血。妈妈经常要烧一壶开水,有时会淘换点茄子秧放在水里煮,让孩子们烫手烫脚,然后擦上蛤喇油,坚持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过来。

  记得那时过年或是正月十五,沈阳一些大的公园还会组织冰灯展,制作冰灯的原料自然都是从浑河采集的,厚厚的、方方的,水晶一样剔透明光;虽不及这些年哈尔滨那样大规模的冰灯展示,甚至打造成了品牌,但却也很有自己的特色,如十二属相、鲤鱼跳龙门、花样宫灯及儿童们喜欢的动物等。而现在的沈阳已经有些年看不到冰灯了,一是浑河河面冻得薄,有时干脆就冻不实,很难采集到可以制做冰灯的原料了;另一方面,你就是制成了冰灯,或许突然天气转暖,没有几天就会化得稀里哗啦,加上尘土飞扬,原本好端端的冰灯早已成了“泥猴”,百姓们看不成冰灯不说,投入的那么些成本谁来承担呢?这几年的冬天不是总能听到早间电视节目报道么,大意是说又有一试图走捷径的青年(有时是老人)在运河(有时是浑河)不慎坠入冰窟,希望人们注意安全云云。这搁早些年都是很少听说的。

  说起来也是怪事,越是天冷孩子们越是愿意出来玩。往往冬天那冗长寒冷的气候却给孩子们参与户外活动带来了生机。记得那几年入冬以后,院子里因没有了花草而落得满眼的空旷,孩子们异想天开地动议造一个小型溜冰场。想到做到,于是在几个大孩子的谋划和指挥下,各家的孩子们每天早上将从自家炉膛里掏出的炉灰运到院儿中央,圈成一个椭圆型约一米五宽的环状跑道,之后往里面浇水,没几天的功夫,一个椭圆型跑道状溜冰场就造成了。另外,还浇制了一条20多米长笔直的冰道。环形溜冰场滑冰车,直行冰道滑冰滑子(一块与脚大小相近的长方形木板,下面钉上两根平行的粗铁丝,用布带绑在脚上,单腿滑行)。

  有了这两处冰场,院子里的孩子们可就一下子忙活了起来。大孩子无需家长操心,自有这份能力和天赋;却苦了小孩子的爸妈,那也不能委屈了自家孩子呀。于是,造冰车的造冰车,做冰滑子的做冰滑子,滑冰、溜冰、抽冰尜。孩子们守着这冰场,一冬天也不得着闲。遇到雪天,大院里的孩子们除了溜冰,还会分成伙,在一起打雪仗。

  话说了这么多,无论是离去已久的早年,还是正逢其时的现在,按理说这节气都应该是一样的。早年的冬天其实也并不长,但却给人名副其实的感觉,一步一个脚印,秋与冬、冬与春总算是泾渭分明的;现在的冬天其实也并不短,但却越来越乌龙,让人感觉越来越不纯正,初冬时冬不冬秋不秋,暮冬时又是冬不冬春不春,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没有早年那么冷不说,既便是真的冷了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真正冬天的感觉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了。

  由此说来,现在的冬天已经不是早年的冬天了,现在的孩子当然更不是早年的孩子了。城里人们都住了楼不说,很多农村也建立了社区,农民们也住上了楼房,成为了社会主义新农民、新市民,哪里还有那熙熙攘攘的大杂院、那雪人、那冰场、那冰车冰滑子?即便是有,现在的家长也不会放纵自己的孩子野了心地去玩,你还念不念书了,考不考大学了,读不读研了,就不就业了?

  说不是怀旧,但还是怀旧,比较起来,像喜欢那些百年老号一样,我还是喜欢早年冬天那凛冽的寒风、那鹅毛大雪、那天寒地冻。那是东北地道的冬天,就是一个纯正。那年月,尽管冒烟的烟囱比现在要多,但风多雪大,楼少车稀,仍觉得空气比现在要清新透明,尤其是雪后天晴时,天空还真的就是蓝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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