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女人抒情散文
云贵高原腹地,在大山深处,山腰上要么被树林遗忘,要么很久以前树林被先民砍伐,总之那儿空出一大片坡地来。周围的树林对坡地虎视眈眈,多少年来一直与坡地对峙着,可谁也没有前进一步。这儿的人们,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靠天吃饭,繁衍生息。一片蓝天死死地扣在山顶上,山挡住了人们的视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山顶只有男人去过,至于看到什么,男人啥也没说,阴郁着脸。也怪了,凡到过山顶的男人,都先后离开了大山,去了很远的地方,长年累月也不回家,好像没这个家似的。
梅在坡上劳作。云就在梅的身旁浮着,静止了一动不动。有时云走了,雾来了,梅分不清哪是云哪是雾,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她常与这云呀雾呀为伴,累了,找块平坦的石头坐着或干脆就坐在草地上,与云呀雾呀风呀说说话,只有它们愿意陪伴梅,懂梅,听梅倾诉。她男人出去六年了才回过四次家,回家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男人在家时,心不在家里,装着事,笑容少了,话也少了,闷葫芦一个。梅仍像原来一样逗他开心,可男人嫌烦,梅不知她哪儿不对,百思不得其解。梅不愿想这些,一想起这些就心慌意乱,头疼、叹气。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在地里干活,梅就格外聆听火车那长长的叫声,她疑为那死鬼在唤她,因为她男人每次就是坐那火车走的。火车在云上面,云遮住了火车的身影,她看不到,只能用耳朵和心去听,听火车在云上长啸,听男人的脚步声。只要是她男人的脚步声,她准能听出来,因为一听她会心跳加速,似乎心有灵犀。梅仰望山顶,多少次萌发去山顶一探究竟,想知道男人看到了什么,如此留恋外面,像被勾了魂似的。但地里的活太多,哪有时间爬到山顶,只好打消这个的念头,望洋兴叹罢了。
天亮了好久了,太阳才懒洋洋地爬上山顶,喘气甫定。将苍白的阳光洒进树林、云和坡地,也洒在梅那张因过度劳累而失去光泽的俊俏的脸上,脸更显苍白,倒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照得晶莹剔透,叭哒叭哒地往下滴着,滴进土里。更准确地说,应是石头缝里,因为那土多半是未完全风化的石粒子,从梅记事起,就是这样。地如此,庄稼像赌气似的,面黄肌瘦,稀稀拉拉。玉米不长个,棒子小。红薯藤如同兔子尾巴,睡觉了似的,一直没醒过。洋芋(土豆)瘦骨嶙峋,与仔鸡蛋一般大。梅见多了,见怪不怪,觉得庄稼就是这样。其实梅如庄稼一样瘦,风大些,会把她吹起来,像鸟儿一样飞翔。幸好大风被山挡在了外面,漫不过来,也从未进来过。
太阳像睡醒了似的,突然有了精神,加快了步伐。眨眼功夫,就走过了头顶,开始偏西。梅感觉饥肠辘辘,该吃点东西了。她从背篓里拿出早上从家带的饭团团,狼吞虎咽地吃着,有点噎,她用手在胸前往下拍了几下,顺顺气。这时云开雾散,太阳静静地贴在梅的身上,暖暖的。被云雾过滤后的空气更通透、洁净,一切变得十分清晰、静谧、祥和,头顶上的铁路、树林,对面的公路都安静地躺在那儿。梅边吃边凝望着对面的路,迷茫着,想着心事……
当梅回到家时,夜的帷幕早已撒向大山的各个角落,是星星提着灯笼照亮梅前行的小路。梅踉跄着小心翼翼地摸回家,在经过山下的小河时,还咕咚咕咚地饱灌了一顿,犹如骡马喝水,太渴了。梅放下锄头和背篓,立即走进厨房做饭。因为两小孩放学习回家有一两小时了,泪眼汪汪地嚷着饿了。梅觉得欠孩子的太多太多,心里突然袭来一阵酸楚,她的眼顿时有些模糊。
再晚,梅也要去后屋看看婆婆,她放心不下婆婆。婆婆身体不好,常年被风湿折磨,佝偻着身子,还要下地干活。婆婆就像一只即将燃尽的蜡烛,火光微弱,风一吹就会熄灭。几个儿子都不管不顾,梅不落忍婆婆一人孤孤单单度日,要她与自己一起过,可老人就是不愿意,不愿给梅添麻烦,说梅带两个小孩本就不容易。
梅也有闲暇的时候,一个背篓和一个篮子在矿大门口的路边卖点水果什么的,如桃,李,樱桃和杨梅等。价钱公道,秤给得足,不像其他人吃生,短斤少两,漫天要价。因此,梅的人缘好,顾客多,卖得快。旁人说她太实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傻的代名字,梅却一笑了之。梅常步行两个多小时去镇上赶集,临行前要稍稍打扮一番。梅只有两种情况才打扮,一是上街,二是死鬼男人在家时。打扮也很简单,梳梳头,撇个花卡,穿件像样的衣服,擦点便宜的'护肤霜,哪像城里女人那么复杂那么讲究。只有在男人回家前,她才涂涂口红,穿上那件舍不得穿的裙子,把自己打扮得时尚些,女儿曾笑话她,“妈妈像个新娘子,是不是爸爸要回家了?”梅听了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嗔怒道,“死丫头,谁告诉你的?”说归说,可心里美滋滋的。
梅去镇上不是去逛街,她没那个闲心,都是有备而去。赶集的前一天,伙同几个姐妹坐火车去城里批发一些水果,再拿到集市上零卖,赚个零发钱,贴补家用,或给孩子买件衣服,给婆婆买点好吃的。在街边,站久了腰酸背疼,口干舌燥,遇上太阳明晃晃地照着,眼都不眨一下,晒得人头昏眼花,几近晕厥。到了冬天,冻手冻脚,穿多少衣服不暖和,长时间站在路边,手脚麻木、开裂,手粗糙得像松树皮,早没了女人特有的细皮嫩肉。
矿大门前的路两旁,房屋像野草一样越长越多,沿路向远处蔓延。路两旁的饭店、粉馆、火锅店,雨后春笋般从地底下冒出来。大浪淘沙,一段时间后,一些经营不善的店面纷纷倒闭,被经济规律这条大河卷走。旧的走了,新的店子又冒出来,就这样前仆后继着。这天,路边鞭炮齐鸣,张灯结彩,又一家新的粉馆开张了。老板不是别人,正是梅。初来乍到的人,会惊讶这儿的店老板几乎都是女人,其实久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镇上、城里女人开店做生意多了去。
我爱吃粉,尤其是当地粉,又麻又辣,红红的一碗,过瘾。吃了辣得难受,久了又离不开它,让人爱恨交加,欲罢不能。我常去梅的粉店,店里干净,舒适。一进店,梅总是笑脸相迎,轻言细语,端茶倒水,服务周到。不仅粉的口味地道,份量足,还可以免费喝稀饭。别的粉店门可罗雀,而梅的店里顾客盈门,两相比较,天壤之别。
一天,当我走进店里时,十分诧异,店里有个男人在招呼客人,忙碌着,不再是梅孤单的身影。梅的脸上飘起丝丝红润,眼睛有了光泽,水灵起来。我好奇地问那男人是谁,梅有点调皮地说除了她男人还能是谁。我们为梅感到高兴。
梅的男人终于回来了,听梅说,她男人不出去了,共同打理店子,再苦,毕竟能守在一起。其实,梅已从男人身上发现蛛丝马迹,闻到了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女人的感觉是非常敏感的。但她装糊涂,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如既往地对男人好。是她用心和聪明才智把自己的男人从远方拉回来,拴在自己的身边。过去的,翻过去了就没必要再翻回来,否则,于已于他没一点益处,何必呢?
大山深处,阳光依旧是那么通透、清澈,不但照进这山山峦峦,也照进了大山的女人,照进了梅的生活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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