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麦黄时-叙事散文

2020-09-03散文

又到一年麦黄时-叙事散文

  似乎仅一个恍然,花开花谢,又到了立夏时节。

  自多年前离开川北老家,生活在高楼林立、钢筋水泥建成的现代化都市里,就很少再与我的故乡,与那片广袤的土地有过亲密接触。在我人生的脉络中,故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一草一木,曾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月里,虽然那些回忆浸染着岁月的青鲜与苦咸,且多与父亲母亲一生的辛苦与操劳分不开,但每每忆起那一段段时光,以及房前屋后那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麦田,过去那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片段,依旧会在我的记忆中温暖地重现。

  “立夏三天遍山黄。”这是一句流传在我家乡的农谚。记得生平第一次随父亲母亲到田地里去收割麦子,大概在我三四岁时。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每到立夏时节,漫山遍野的小麦就像被大自然施了魔法一样,似乎一夜之间便由青转黄,大块大块的麦田,被染上了耀眼的金色。那时尚在农村大集体靠挣工分吃饭的父亲母亲。每天天刚蒙蒙亮,便会拖着早已累得像一张弯弓一样的身躯,早早起床,顶着晨曦初露的微光,或是天空几颗尚未完全沉下去的星星,在家门前那块大青石上磨好一把把镰刀。然后,再带着我和小妹去到田间地头收割麦子。

  那时在农村,鼠患猖獗。在那个连人都不能填饱肚子的年月里,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常有一些粗心的家长一心扑在农活,而把自己年幼的孩子放在家中,被家中的老鼠或生猪啃去耳鼻的事件发生。那时,不放心把我们两个最小的孩子放在家中的亲母亲,每天出工到地里收割麦子之时,都会带着厚厚的外衣,以及母亲的那条宽大的粗布青色印染围裙,把无人看管的我们带到田地间,以天为幔,以地为床,在高高的麦垛上做一个小窝,把我与小妹放在里面,然后我们的父亲母亲,就会在离那个麦垛不远的地方,弓身挥镰,把一茬又一茬的麦子割倒在地上。

  记得那时每一次随父亲母亲去麦田中时,头顶还没有完全放亮的天空,就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在我们的头顶泛着幽蓝幽蓝的光。那时,我与小妹呆在父亲母亲用麦垛为我们做成的小窝里,听着远方树林中传来的布谷鸟悠远而又清脆的鸣叫,或是望着天上那些若隐若现的星子,眼巴巴地盼着天亮太阳出来后,再由身形变得更加弯曲佝偻的父亲母亲收工后,把饿得哇哇直哭的我们带回家中。

  在那些披风饮露的岁月中,很难得见到父亲母亲有眉目头舒展的时候。那时,孤独与麦芒,黑暗与布谷鸟的叫声,还有那层层叠叠笼罩在我心坎上的晨雾,似乎截走了我大部分的童年时光。以至长大后我还认为,是家乡布谷鸟的那一声声鸣唱,生生催黄了一个紧迫的.年代。是布谷鸟的叫声,把父亲母亲那张盈满汗水与疲倦的脸,深深烙刻在了我们的记忆中。

  那时,年纪幼小的我们,随父亲母亲在一垅垅麦田里呆过多少时光,已无从计算。但我仅知道作为农民的子女,在未跳出农门走出家乡之前,亦会年复一年的跟随在父亲母亲的身后,秋种夏收,与那一片片广袤的土地,以及一季又一季的小麦打交道。在家乡那一望无垠的麦田中,那一垅垅金黄的麦穗,不仅象征着丰收与希望,同时,它也把父亲母亲一生的辛劳与不易,镌刻在我们记忆的画卷中,以至每到麦黄时节,或是在这座远离家乡的城市边缘,每当听到那布谷鸟那一声声催收催割的鸣叫,我的心中就会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来,而过去的一幕幕情景,也会在眼前一一重现。

  作为农民的儿女,年年岁岁,仍然无法逃脱每到初夏,与父亲母亲一起面朝黄土背朝天收割小麦的命运。

  记得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时,即便父亲母亲无论如何辛苦地劳作,在那个养育了我们六个儿女的大家庭中,日子依然过得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在那个无比苍凉的年代里,父亲母亲靠工分换得的一点粮食根本不够一家人吃。那时在我家厨房中的那口大铁锅中,时常沸腾着一锅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当时,为缓解一家人吃不饱饭的窘境,家家户户与我差不多大小的小孩子们,都会在家人的派遣下,手挎小竹篮,背上背着小背篓,去到生产队刚刚收割过的麦田里,拾麦穗。

  在夏天火辣辣的毒日头下面,对于小小年龄的我们来说,拾拣麦穗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时,不断涌出的汗水不仅会打湿我们身上的花布衣裳,让它紧紧贴在我们瘦弱单薄的身体上,而且田地中那一根根坚硬的麦茬,也时常会划破脚踝。但那时,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们像一个个勇敢的小战士一般,不畏辛苦,不畏疼痛,尽力多地拾拣一些麦穗回家。

  在家乡广袤的田野中,在大自然的引诱下。当一个个小背篓装满麦穗以后,小孩子的天性便会在自然界中展露无遗。那时无论男男女女,我们会三五一群地聚在田地边的大桑树下,玩游戏,捉蚂蚁,或是随男孩子们一起爬到高高的桑树上,摘桑葚吃。在孩子们的嬉笑打闹中,一张张小嘴咧开一笑,随即会露出一排排被桑葚染成乌黑乌黑的牙齿。当看到彼此如此滑稽的样子,我们的笑声更加欢快了。

  在烈日的烘烤下,当我们在田间玩到尽兴以后,便会在父亲母亲赞赏的目光中,把满满一背篓的麦穗背回家中。当那些拾拣回去的麦穗变得越来越多,父亲母亲会非常珍惜地把它们晾晒在场院中,经过一天暴晒,再用竹子编好的连枷,把麦粒一连枷一连枷地奋力拍打下来,洗净晾干以后,做成面粉,那时,我们便可饱饱地吃上一顿白面馒头,一顿面芋儿,或是母亲亲手为我们做的香喷喷的手工擀面条。

  在父亲母亲的辛勤劳作下,虽然过后几年,我们再不会因吃不饱饭而到地里去拾麦穗,但每一个麦收时节,渐渐长大的我们都会跟随在父母身后去到麦田中,挥舞着手中那把锋利的镰刀,把几亩甚至数十亩的小麦收割回家中。

  记得在我长到十六七岁时,父亲便病到再也不能劳动了。而我两个最小的哥哥,又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那时为了给两个哥哥的娶亲成家,也为了给父亲治病,母亲不仅承种着自家分产到户的十多亩土地,还在离家不远的川西北农场,承包下近二十亩土地种小麦。在我们的生命中,因生长在农村和那个宠大苦难的家庭中,曾与家乡的那片土地,与无边无际的麦田结下不解之缘,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在那些苍凉的岁月中,我与我的母亲及家人,曾为那片土地挥洒过多少汗水,流过多少眼泪。

  当时,在我们承包过来的那一望无垠的麦田中,火辣辣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我们的背脊。无论空天中的太阳有多么毒辣,

  我们母子几个,不得不低头弯腰在天气睛好的日子里,把成片成片的麦子收割回家。通常一天劳累下来,母亲早已直不起腰身,就算晚上躺在床上,也会听到母亲,因为腰背疼痛而发出的轻微呻吟声。然而在那种超强的劳动中,我腿上胳膊上的皮肤,也都到处被锋利的麦芒划出的一道道血口子。在太阳的照射下,汗水源源不断地从身上的毛孔中涌出,它们流进眼里,漫到伤口上,那种针刺般火辣辣疼痛的感觉,至今令人记忆犹新。

  在父亲母亲一生的操持下,我最小的两个哥哥,最后都顺利地娶妻成家。然而当他们的小孩出生后,我的父亲母亲却因积劳成疾,而从此变得疾病缠身。在此后的日子里,当我们六个儿女都跳出了农门,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然而我的父亲母亲,却相继离开了人世。自父亲母亲离世后,我们曾经的家园荒寂了,此后就算再回到家乡,也是在每年的春节或清明时节,回去祭拜永永远远躺在故乡那片黄土地中的父亲母亲。今年五一小长假,在家人的邀约下,我与爱人放弃外出旅游的机会,而是再次回到了川北老家,当时,正逢夏至麦收时。那天,当我们站在情同姐妹的慧姐家的门前,五月的乡村,给我的再不是从前那种苍凉剌心的感觉。而今的新农村,到处整洁干净,充满了诗情画意。在慧姐的家门前,一株株不久将移植到水田中的小秧苗,已在父亲乡亲们的辛勤劳作下,悉数插在了孕育水稻的育苗田中。那一株株刚刚伸展开嫩绿叶片的小秧苗,在它们的头上尚挂着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在五月阳光的照射下,每一滴水珠都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沟渠边,一汪汪清澈的溪水,在小河道中欢快的奔涌着。远处的树林中,不时传来布谷鸟清脆的鸣叫声。在慧姐家门前那一望无垠的麦田中,黄澄澄的麦穗像一个个喝醉了酒的汉子,都无比谦逊静默地低着头。阵阵清风过后,层层麦浪翻滚,发出悉悉簌簌的响声,空气中,似乎也飘着麦粒的清香。

  而今的新农村,处处空气清新,树木葳蕤,在那份宁静与悠远中,金黄金黄的麦穗与田间地头蓬勃而生的青草形成鲜明对比。在家乡那一览无余的田园风光中,那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新居,以及眼中的花草树木,就像是一副景色迤俪的山水画,不知不觉便把故乡的山山水水,一一勾勒进了那帧清丽隽永的画册中。

  在我们相约去慧姐家之前,许是对过去的时光难以忘怀,曾与小妹说好要帮慧姐家收割两天小麦。时隔二十年,当我与小妹拿起慧姐事先已磨得锋利发光的镰刀,头戴草帽站在麦浪翻滚的麦田中。仿佛,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曾令我们无比痛恨、且又无比怀念的年代。

  在不远处的田垅中,一位位低头弓身收割小麦的老者,他们既像我的父亲,也像我们的母亲。我知道,今生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或是从事着怎样的工作,我们的根在故乡。而我们的血脉里,也使终流淌着农民的血液。每到夏至时节,当山谷中的布谷鸟开始唱响,那个远去的年代,又会在记忆中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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