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气铮铮散文

2018-09-30散文

  今夏我很是偏爱拿野菊冲水来喝。小小的几颗放进杯中,倒入开水,便得一杯澄黄。味苦而涩,饮来却自有一缕幽情。

  我其实是惯饮冬凌草茶的。土生土长的冬凌草,用不着买,山上多的是。暑假的时候,挽个篮子上山,在那荒突的山脊上、寂寞的沟壑里、经年的林树下、葳蕤的新草中采了来,晒干了,随饮随取。只是去年懒了懒,又有各种琐事做借口,不曾去采,买来的冬凌草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对味儿,干脆就换了野菊。

  好在,是一样的苦而涩。

  倒是我偏爱苦涩感。上火的时候冲黄莲水,苦得我肠子打结,家里凡是黄色的东西,书桌也好,塑料盒也罢,一并不能出现眼前——看一眼就觉得好容易咽进去的黄莲水又噌噌地往上泛,浓浓的苦味咆哮得五脏六腑都瑟瑟发抖。倘若吃了黄莲再吃苦瓜,简直是要死的心都有了,做梦都要在苦海里沉沉浮浮地挣扎,想想都令人心悸。

  我只是喜欢那点子苦与涩中潜藏的野气儿。

  野气儿自成一方世界。一株韭菜,野长在山里,直接割下叶子来做菜,就比挖出根来移栽到家里再长出的韭菜,要多出点淡淡的辣渍味。一株野葡萄,果粒又黑又小又酸,移栽到家里,再结出的葡萄黑里就透出微微的紫来,个头也膨胀了一号,至于酸味,更是老陈醋兑了三分水,很难寻到原味了。所以说,在野,是一道冰峰雪岭,屏蔽阻隔着一切来自人为世界的声音,那些充满诗情画意的温一壶月光漫赏、吟一曲琴歌细品,只能在别处的天空徜徉。它也封闭着一切来自人为世界的讯息,那些令人沉醉的千家烟火,只能打湿隔岸的梦。生长在野,只有裸陈着对上天一次次泣血的叩问,而从无回应的上天,又一次次让这些野生的植株寂寞失意。

  巨大的苍凉壅塞于血脉,绝望的呼号铺天盖地。多么需要土,多么需要雨,多么需要风,多么需要阳光,就多么需要张扬的野气儿。

  野气儿是它们生长的全部,是生命中的生命。有则生,无则死。不得不刚烈,不得不勇敢。从一开始宿命的悲剧就早已昭然若示,但作为优秀的植株,该生根的时候必定生根,没有土,就抓住沙,抓住石;该拔节的时候必定拔节,下有深渊我必凌空,上有千钧我必利鞘出剑;该隐忍的时候必定隐忍,该等待的时候必定等待,该招摇的时候必定招摇,该傲岸的时候必定傲岸;野生野长,野就野出气魄,直如擎天立柱,虬如镇海蛟龙;野就野出独特,韵致自在天然,色味别具一格。

  冬凌草与野菊的苦而涩,便是这别具一格的“野”之味。这味道跟草莓、苹果、油桃、香蕉等等的美味甘爽比起来,是那样的羸弱,甚至有点可怜;而在它积蓄的过程里,却有着一次次野性张扬的左奔右突,浩浩浩荡,几乎时时刻刻迸射的都是豪烈与霸气。

  我不会在玫瑰花茶与茉莉花茶里,寻找这样的豪烈与霸气,它们太过柔软。于是,宁愿苦涩,苦涩入口,也愿苦涩入心,借以填补自己内心太缺少的东西。就像西北人对胡杨的推崇——胡杨生三百年,死了站立三百年,倒地不枯朽又三百年——那铮铮的野气,不灭。

  那一天出门,听人夸别家孩子乖、萌、聪明,又数落自家孩子疯、野,只是,数落自家孩子“疯、野”的时候,眼里却漾出更多的喜悦与意兴扬扬来。由此,我忽然脑洞大开——或者,对于自家的宝贝们,娇惯时娇惯,而父母们潜意识里,也还是希望他们多一些“野”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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