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土地经典散文

2018-11-15散文

  一斗烟,两斗烟,那烟斗里那小段金黄色的旱烟,好像从来就没熄过火,一直一明一暗地燃烧着,在太阳的光圈里闪着亮点。从他胡茬浓密的嘴角喷出来的青灰色的烟团在土地潮湿的空气里萦绕,像一大把染了色的茧丝在轻风中飘逸。在某一时段,他会把锄禾使用的锄头放倒在那垅泥土之上,就让满是泥巴的屁股坐在那根木质锄把上,让疲劳的身子略作休息,将那根随身不离的烟斗捣出来塞上一小段金黄色的旱烟点着,就半眯着眼,望着泥土之上的禾苗,巴哒巴哒抽着,让浓烈的旱烟带来全身的快感。

  这块土地,是他生命的全部。

  16岁那年,他扛了一把锄头跟在母亲身后,感觉很新鲜,看见庄稼在土地一片绿色,他第一次举起了锄头。他将一根杂草小心地从禾苗根部锄掉,抬起头,对着在一旁教他劳作的母亲说:"哈,我说过的,我会干地里的活吗!"

  这种快乐的劳作让他整整一天都处在愉悦之中。从那天过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随伙伴们去放牛游玩,把鸟蛋捣回家让母亲放在锅里煮,而是重新回到了昨天干活的那块土地里,继续昨天的事情。这块土地后来像一根绳索一样,捆住了他的身,也捆住了他的心,让他无法离开半步,用一生的时间来斯守着它,侍候着它。

  没有什么事情,能有这块土地厚重。"土地是有灵性的。"他后来对他的儿子说,"只要你对它好,它就会对你好。"

  他对土地一直保持着不同一般的感情,这种感情是真实的,厚重的,没有半点虚假的成份。他对土地的热情始终伴随整整一生。在他的心目中,这块土地不仅是生活的根基,更是生命存在的意义。所以,他永远希望自己留在这块土地里。在一年四季里,在天晴下雨天,他用自身的淳朴和忠实,让这块土地播种,让这块土地收获。

  他其实是一个很瘦弱的男人,最容易被岁月和时光侵蚀,所以很早看上去,就显得苍老,面容像是那棵老树的外皮。那一年,他跟随媒人去相亲,在茶馆的一个角落坐着,女方的母亲问他:"你的弟弟怎么还没来?"那一年,他其实不到二十岁。那一刹那间,他的手脚不知放在哪儿。一回到土地里,他就显得很是从容,举手投脚之间,都是那么的细腻,娴熟,显示了老农夫的本色。他常常会坐在那儿,抽上旱烟,欣慰地看着他耕种的土地,在阳光下,在他的眼前,一天天的改变模样,庄稼朝着他希望的愿境成长。有时候,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到处都藏着满意的笑意,好像自己是位艺术家,在这张发黄的宣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笔墨,万世永存,值得欣赏和慰藉。

  土地里总是弥散着生命的气息。这是四川丘陵地带一个很普通的村庄,这个村庄穿越时光遂道,繁衍着新的生命,就像那块土地,从来就没有荒凉过。这生命就像土地,只要有新的种子发芽,就会有新的禾苗成长,带来丰收的景象。某天他睁开眼来,听见的是一个婴儿的啼哭,他的心就跳跃,就像看见辛勤劳动的土地,种子已从泥土里出来那么兴奋。他就知道,自己的根,是真真实实在这块土地了。

  是的,要把自己的根深深扎在泥土里。他更加辛劳了,每天起早探黑,都在那块土地里,侍候他的庄稼,让收获的粮食,养活他的婆娘,儿女。就这样,也许土地生来就是为了他而存在,也许他一出生就是为了这块土地。1984年6月4日,那个小村庄通往那块黄土地的泥巴的土路上,一口棺木被好几个人抬着,他辛劳了一辈子,被生活折磨,这会总算放下了这些事情,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休息了。

  他是我的父亲。59岁那年因胃癌去世,留下六个儿女。我们弟兄姐妹,把他安埋在那块土地里。只有这块土地,才是他最好的归宿。是的,一个人的土地,我父亲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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