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经典散文

2018-11-20散文

  矿灯挥动着灿灿的光的鞭,抽打着井巷中的冷寂与黑暗。我们稳稳地迈动着双脚,行走在钢铁构筑的拱形巷道中的石路上。准确地说,这里并不是路,而是通向采煤工作面的运输巷,矿工们出入工作面必须从这巷道中行走,于是,也便成了路。

  眼前的巷道高约2.5米,宽也只约3米,却是没有弯曲的一溜儿直。巷道由一副副钢质的“u”形支架撑起,支架密密集集地排列得异常整齐,脊梁卫士般挺得直直的巍然站立着。支架与支架之间,水泥板与木板皮稳稳地托举着,把龇牙咧嘴的石岩托举得严严实实不得动弹。

  愈往前走,愈显现地层的压力。这里的支架撑成的拱形被地压挤得变成了圆状,远远看去,巷道就像是一条管道。巷道里很潮湿,两壁裸露部分的石岩上聚满了小水珠,在矿灯光的照耀下,像无数神奇的眼珠在炯炯地张望着。两壁和顶部的木板皮上,长着一团团白色的茸茸的毛状物质。巷道里的潮味浓浓的,直呛得鼻子有些酸涩起来。

  沿着一条小巷,我们走进了一个正在作业的煤溜眼的垱头。这是一条溜煤用的陡峭巷道,坡度为60度,不用说作业,即使是两手不抓住任何支撑物你都无法能站立得稳。而眼前,两名风钻手正斜立在陡峭的坡道上打着风钻,壮实的双脚站成一个斜斜的大弓步,腿部凸起的肌腱劲鼓鼓的将工作裤绷得紧紧的;裹着矿靴的双脚拼力地蹬着,脚尖扎向石的凹陷部位,扎得深深的。四只粗壮的手臂共同托举起一部风钻,两只手紧攥着把手,另两只手在扶稳着钻杆向石岩钻进。和风钻手同样体格壮健的黑不溜秋的钢质的风钻,重约20公斤。尽管有支架支撑着,在强风压的作用力下,风钻仍像发怒的猛兽在激烈地跳荡着。风钻手的两个臂膀在激烈地震荡着,身子在激烈地震荡着,可他们仍稳稳地操纵着风钻。在激烈的震荡中,钻杆旋转着按风钻手选准的方位服服帖帖地向石岩钻去,发出高分贝的强烈的果断的利声。细长的钻杆旋转着,向石岩猛烈地进击。

  此时,风钻手矿灯光那般晶亮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钻头钻进的位置,锐利的目光扎得岩粒刷啦啦直往下掉。而布满尘灰的脸上,汗水和风钻喷溅出的水,凝成了一条条黑亮亮的小溪,盛满了舒心的笑意。

  陪同的主人把我领到平巷,一脸的严肃取代了微笑。他告诉我,也就是这个溜煤眼作业面,前一周发生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那天,也是这两名风钻手正在打着风钻,突然,顶部巨大的煤压骤然而至,将支撑的木柱撕裂压垮,风钻手来不及撤离,被涌出的煤压埋了。工友们奋力抢救,一面支护,一面飞快地往下扒煤。扒着扒着,两柱莹莹的矿灯光猛然在工友们眼前一亮,人们一下子激奋起来,扒煤更快了。是他俩,正是他俩——两个裹着煤的躯体拥着一部风钻,斜挤在压垮的支架之间。大家蜂拥着上前去,想扶起他俩,工长不让。但见工长用手放在俩人鼻孔前试着,却是没有了呼吸。人们的心一下子沉痛起来,眼睛中噙满了泪。这时,工长很快又摸了摸他俩的脉搏,脉搏在微弱地跳动着。有希望了!有希望了!人们喜出望外,抹去了眼泪,将他俩轻轻抬到了平巷。

  这时,救护队员也急急赶到,连忙进行人工呼吸。一秒、二秒、三秒……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无形的时间变成了千钧重锤,沉重地击打着人们的心。等待的焦急,企盼的热切,将人们的心攥得紧紧的。终于,两名风钻手紧闭的眼睛渐渐地睁开了,黑黑的眸子放射出了晶晶的光芒。死神的拥抱中夺回了两个年轻的生命。人们高兴得热泪盈眶,欢呼起来,雀跃起来。可两名风钻手在职工医院仅仅住了五天,便跑回了矿上,又要求恢复上岗。领导和工友们劝他俩多休息几天,可他俩执意不肯。就这样,两名风钻手重又开始了开拓的事业。

  在开拓的天地,死亡和生存相距竟是如此的很近。在这里,瓦斯、煤灰、冒顶、水、火等灾害,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虎,随时都在想吞噬人的生命。生命,因此而变得脆弱起来,矿工因此把死看得很淡很淡,却把岗位看得很重很重。

  主人讲述着,声音由低沉渐渐变得激昂。我听着,一颗心也渐渐由沉重走向了激奋。

  没想到这两位竟是没有被命名的英雄的风钻手,可不能错过这一次与英雄见面的机会,我又一回气喘吁吁地爬上了陡坡。眼前的两名英雄的风钻手与别的矿工没有什么两样,中等的个头却十分壮健,满脸透出淳厚、真诚和沉稳。见我与他们打着招呼,便关上风门,风钻的狂吼停息了。我坦率地问:难道你们就不怕死吗?两柱炽炽的矿灯光和着炯炯的目光,同时在我的眼前耀亮起来:死,有什么可怕!我们已死过一回了。可一想到这一回死,我们更珍惜自己的岗位了。不是豪言,也并非壮语,面对死亡,我们的矿工是那么的坦然。而对开拓的事业却是那么的执著。这是一种多么高远的境界啊!

  近些年,我多次来到煤矿,走过一个个开拓垱头和一个个采煤掌子面,始终踩着矿工的脚印,企望着读懂在黑暗冷寂的地层深处,矿工迈动的百折不挠坚定脚步的意义。今天,走进这幽深的井巷,同样思索着之所以诱惑着矿工付出挚爱与真诚的力量之所在。主人的目光闪动着诚朴与自豪。他说,矿工也是诗人,有一位我们自己的矿工诗人曾写出了一首属于矿工自己的诗:

  追求光明仍走进幽深的黑暗

  向往未来仍迈向湮没的从前

  埋怨黑色偏用黑色提炼生活的色彩

  忌恨岩石偏将岩石塑造生命的强悍

  渴望温暖仍走进悠长的寂冷

  企盼舒坦仍迈向狭窄的坎坷

  不满辛劳偏用辛劳开拓火热的芳鲜

  忧患苦涩偏将苦涩采掘璀璨的甘甜

  母亲的脊梁肩起太多的风雨

  我不遮拦谁来遮拦

  母亲的肩膀扛起过重的霜雪

  我不分担谁来分担

  纵然是明天走进辉煌

  今日的分分秒秒

  我也要像燃烧的煤把光和热奉献

  矿工就这样满怀着对祖国母亲的忠贞与诚挚,一代一代地在黑暗的天地开拓着光明,在冷寂的世界采掘着温暖,义无返顾毫不吝惜地献出自己的青春,献过了青春献终身,献过了终身献亲人。他们付出的很多很多,而获得的却很少很少。眼下,煤矿遇上了暂时困难,他们获取的更加显得艰涩。他们也不是没有机会离开这片土地,去叩开时下越来越神通广大的金钱的大门。可祖国母亲少不得煤,他们弃不下自己的职责啊!这不正是金钱所买不到的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么?说到这里,主人又给我讲述起井巷中发生的另一件事。

  那是去年初夏的一天,建矿元老之一的王师傅的第二个孙子通风工小成,正在掘进巷修补风筒。猛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拌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巷道内一阵强烈的震动。他立即意识到是煤巷

  中发生了事故。抢险救灾是矿工义不容辞的职责!他拔腿就朝煤巷奔去。跑进煤巷口,立刻感到呼吸困难、头晕、胸闷,这是巷道内瓦斯积聚所致。他想到了通风,立即寻找风机开关,可风机开关被打翻在水沟边。他扶起开关,用手指揿动按纽,可怎么也启动不了。一定是断电了。他迅速解下口罩,在水门漏水处滴湿着,戴上就往里面爬。爬着,爬着。一柱晶亮的矿灯光让他兴奋起来。有灯必有人!爬近了,细细一看,矿灯旁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妻子。只见她脸部灼伤得红红的,眉已烧光了,满头油亮亮的黑发也仅剩下后脑部分的焦茬茬。小成痛苦的心碎了。他噙着万分悲痛的泪,用手放在妻子的鼻孔边试了试,又摸了摸妻子的脉搏,旋即,将妻子托起,放置在自己的背上,迅速往外爬着。

  此时,严重的缺氧使小成头晕、恶心、胸闷。可他强忍着一步一步往外爬,一米、二米、三米……猛然,“哇”的一声,他呕吐起来。背上的妻子也愈来愈加沉重。他爬不动了。他似乎感到死神正在悄悄地向他逼近,立即意识到情况的紧急和严重!可他不能没有妻子,女儿不能没有妈妈啊!一想到活泼可爱的女儿,一颗心更是像尖刀捅着那般地疼痛。眼看着妻子已是不行了,可女儿不能再没有爸爸!时间在一秒一秒地逝去,生命却在一秒一秒地愈来愈珍贵了,不允许他再多思索下去。无可奈何,他咬着牙,不得不毅然与妻子诀别。他轻轻将妻子从背上往下放,一颗心仿佛千万支利箭在穿透着,眼泪如泉水般涌出。他双膝跪在妻子的头边,缓缓低下头,在她那灼伤得红红的脸额上轻轻地吻着,粗糙的双手在妻子还未能闭上的两眼轻轻抚摸着,抚摸得眼睛渐渐地闭拢上了,哽哽咽咽地从喉咙里发出凄楚的哀号:为着女儿……儿,我们……两个……无论如何……何……要留下……一个,……实在是……是……对不起……您……我的好妻……妻子,……做丈夫的……没有尽到……责任啊!……他一面哽咽着,一面双手合十,对着妻子作了三个揖,又磕了三个响头,便悲痛欲绝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妻子,又继续地往外爬着。当小成用尽全身力气爬出巷道尽头,便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生死离别撕心裂肺的故事,让主人泣不成声了,听着的我心如刀绞一阵阵疼痛,眼泪不禁扑簌簌地涌流而下。

  我和主人心情沉重地步出了矿井。此时,一轮金色的太阳俏丽地站在耸立的天轮架上,挥动着金色的丝丝缕缕在深情地织着。那巍峨的煤山,那雄悍的井棚,那高大的机房,那蜿蜒的铁道……全坡上了金灿灿的轻纱。天轮在飞转着唱起高亢而欢快的歌,钢丝绳挥动长长的臂膀将一辆辆煤车从地层深处拽出,一列满载着闪动黑褐色光泽的黑亮亮的煤的矿车隆隆地从身边驶过,龙腾虎跃的矿山处处勃发着盎然的生机。

  许是久久与煤交朋友,对煤的感悟才那么的深。主人指着巍峨雄悍的煤山感慨地对我说:你看那煤,黑黑的,朴实无华,看起来平淡无奇。然而,当它投入炉火熊熊燃烧自己的时候,才真真实实显现出它的忘我精神和无私品格!我们的矿工不正是这样熊熊地点燃自己,默默地忘我创造,无私奉献的煤的风骨么!

  听着主人发自心底的感叹,我的心又一次激奋起来,我为我们的祖国母亲养育着的这许许多多赤诚的煤的风骨而感到由衷的自豪和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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