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远的琴声优美散文

2018-11-29散文

  静下来便是维纳斯的沉睡。

  梦,一丝一缕地裹满月色的宁谧,一如走过的路,日渐松弛着那些悲悲喜喜的往事。

  圆润的沉寂,怎连一声梦呓也不曾说出?

  颗颗黑色的星辰,不安地窸窸窣窣,暗叹着时空的萧瑟。

  呵,这一腔沉默的情怀,可仍是少女的一片温柔?

  这是我早年发表于《诗歌报》的一章散文诗,题为《小提琴及其乐谱》。

  其实它本该叫做:忆琴哦,或类似什么的。因为写它时,我已经封琴绝弦。

  别琴前,我所生活的小小天地间乐音寥寥,也不知从那天起,好像忽地一夜春风吹来,吹得千歌万曲如花盛开。尤其是黑白电视里,很多中外演奏家,像登台竞技似的,纷纷献艺!那琴技那神韵、那乐曲那旋律,直把人惊异得近乎不识音律不识琴了,或者说,那些突然而至又络绎不绝的现场演奏及其乐音,让人只顾陶醉,无暇,也无胆去再触琴弦了。

  笃情相伴毕竟十多年,一旦封绝,真还依依不舍。无奈,于是写了那首诗,以期相慰。

  初识时,我尚年少。从学生到工人,竟是一夜之间的事,我于是很快认识了一大群师兄师妹,也认识了扬琴、手风琴、小提琴等等能鸣乐响曲的妙器。其中,我尤喜小提琴,它声似心音、型如柔体,整个完美无缺。

  工厂是个坐落于西昌河滩的新建厂,几十个师兄同居一座工棚。有个师兄有那把琴,一到晚上,他只要一拉,棚内大伙儿立马就会对着他七嘴八舌:

  “又在杀鸡杀鸭啰!”

  “请你到河边去杀,那儿可以边杀边洗!”

  “求求你不要折磨我们嘛!”

  左听右听,确实不成调。但我还是想听,更想看,看那琴身柔美的形体。正因如此,那把琴,最终以十五元的月薪为价,投入了我的怀抱。

  怎样持琴握弓,我一窍不通。在月光流泻的安宁河岸,我小心翼翼地抚拨着它就像抚拨着一个娇美的哑女。

  厂里还有些爱拉二胡的。头把二胡是陈国宁,他是个电工,年长于我,曾是下乡西昌的老三届成都知青,与人很是谦和热情,善解人意。他告诉我,跟他同住一棚的沈师兄,爱拉小提琴。

  他说这事儿我一点儿不知。可能是彼此工棚相距较远,又都初来乍到不甚熟识。

  当晚,我便循着渐渐清晰的琴声钻进了他们的工棚,与其说是想去拜访靠近,不如说是想去偷精学艺。沈师兄拉的曲子,我全然不懂,乐谱上,也不是见过的那些阿拉伯数,而是密密麻麻的像爬满了蝌蚪,或者黑色豆芽。我问他:

  “你拉的是什么歌曲?”

  “《凯塞练习曲》。”

  “那这是什么谱子呢?”

  “五线谱。”

  余下,想要问的还有很多很多,却觉得不好意思再问,于是就贼眼似地盯着他的每招每式,生怕漏掉一丝一毫。

  一天黄昏,国宁带着我去到了不远的一处乡间。路上他就给我说:“同我一起从成都插队到这儿的一个肖姓知青,小提琴拉得不错,我让他教教你。”

  几颗茂树下一间土屋,屋前一方水田。

  国宁一声招呼,一个裤脚挽膝、黄泥满腿的人,从田里缓缓拔起身,疲顿地走了过来。走近时,我觉得他的相貌已近乎中年。等他洗净饭毕,皓月已上树梢。

  我们坐在院坝,跟着,《小河淌水》便从他的指间汩汩潺潺地流淌了出来,直到流向清风明月的尽头。

  感觉都还湿润润的,又一支曲子,已经如泣般地低吟了起来。听着听着,我仿佛觉得他不是在拉琴,而是在诉说一件令人酸楚的事儿。末了,我们都静静地坐着,像是谁也不忍心去触动那段伤感似的。稍过一会儿,我终于问道:

  “肖大哥,这是一首什么曲子?”

  “《梁祝》。”

  我本想再问《梁祝》又是什么?却见他有些呆呆地直望着远处的月光,也就自知不是问的时候,只好陪他看着田野上的月光。不知是何缘故,那片月色的浪漫,让我感到忽地一片凄凉。

  回到工棚,躺下后望着浸透蓬盖布的月光,仍觉得片片抹抹丝丝缕缕,全都还是从那把琴里淌泻出来的《梁祝》式的凄凉。

  没过多久,我总算在那种凄凉的感觉中渐渐学会了拉出忧伤、拉出欢乐,也拉出了许多故事。从那以后,无论我是工作调动还是参军入伍,小提琴总是形影不离,而每每操起琴来,《梁祝》也总是自然而然地婉婉先起。

  梁祝的传说朦朦胧胧,《梁祝》的旋律忧忧戚戚,而昼昼夜夜却都总在指弦间翩翩跹跹,反反复复地总是翩跹着那段化蝶的凄凄婉婉。

  那个年月,我所结识的好琴者中,没谁拉不出一小段《梁祝》来,而全曲乐章,别说有谁会拉,就连听到的都为零。直到有了唱片,大家才听了个完整,我才在阵阵蝶飞间,感受到了触电般窜起的阵阵寒颤。

  有天夜里,电视节目全场播出了由盛中国独奏、小泽征尔指挥的小提琴协奏曲《二泉映月》:

  一声沉叹,缓缓叹起愁湖冷月的苍白,幽幽凄风掠水成泪,凉凉地流过佝偻的石桥、流过瘦弱的深巷,流进了一户户眼眶深陷的木窗,和窗内窗外披着月雾、踩着月霜的饥寒的悲凉……

  听着回肠荡气的旋律,看着演奏家、指挥家那始终沉郁凝重的眼神和情态,我感到自己全身都已浸泡在那片寒刺心骨的湖里,浸泡在了那个惨白月色下的悲怆的年代。

  曲终那一刻,全场悄然,数秒后才骤然响起暴雨般的掌声,观众潮水般纷纷站起,哗哗掌声顿成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息。

  也就在那一刻,我才发见自己的灵魂都被摄去了,连同泪水。

  后来听说,那位日本著名指挥家谢幕后动容地说:《二泉映月》,我该跪着指挥!

  岁月如歌。而真正能让我付出泪水的歌,其实并不多,正如已逝的岁月。

  2013.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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