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散文《山中杂记》第32章 我的童年(2)

2018-07-17冰心

  父亲四岁丧母,祖父一直没有再续弦,这位老姨太太概是祖父老了以后才娶的。我在一九一一年回到福州时,也没有听见家里人谈到她的事,可见她在我们家里的时间是很短暂的,记得我们住在山东烟台的时期内,祖父来信中提到老姨太病故了。当我们后来拿起这张相片谈起她时,母亲就夸她的活计好,她说上海夏天很热,可是老姨太总不让我光着膀子,说我背上的那块蓝“记”是我的前生父母给涂上的,让他们看见了就来讨人了。她又知道我母亲不喜欢红红绿绿的,就给我做白洋纱的衣裤或背心,沿上黑色烤绸的边,看去既凉爽又醒目。母亲说她太费心了,她说费事倒没有什么,就是太素淡了。的确,我母亲不喜欢浓艳的颜色,我又因为从小男装,所以我从来没有扎过红头绳。现在,这两张相片也找不到了。

  在上海那两三年中,父亲隔几个月就可以回来一次。母亲谈到夏天夜里,父亲有时和她坐马车到黄浦滩上去兜风,她认为那是她在福州时所想望不到的。但是父亲回到家来,很少在白天出去探亲访友,因为舰长萨镇冰先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水兵来叫他。萨镇冰先生是父亲在海军中最敬仰的上级,总是亲昵地称他为“萨统”,(“统”就是“统领”的意思,我想这也和现在人称的“朱总”、“彭总”、“贺总”差不多。)我对萨统的印象也极深。记得有一次,我拉着一个来召唤我父亲的水手,不让他走,他笑说,“不行,不走要打屁股的!”我问“谁叫打?用什么打?”他说“军官叫打就打,用绳子打,打起来就是‘一打’,‘一打’就是十二下。”我说,“绳子打不疼吧?”他用手指比划着说,“喝!你试试看,我们船上用的绳索粗着呢,浸透了水,打起来比棒子还疼呢!”我着急地问“我父亲若不回去,萨统会打他吧?”他摇头笑说,“不会的,当官的顶多也就记一个过。萨统很少很少打人,你父亲也不打人,打起来也只打‘半打’,还叫用于索子。”我问,“那就不疼了吧?”他说,“那就好多了……”这时父亲已换好军装出来,他就笑着跟在后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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