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新时期的冰心研究(2)

2018-07-20冰心

  本文以下分为创作思想研究、艺术成就研究、创作心理研究三个部分展开论述。

  一、 创作思想研究?

  新时期最初的冰心思想研究,是从政治上的平反开始的。冰心一生前后思想有不断的发展、升华,但人道主义是其基本内核,她的“爱的哲学”在新时期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被定性为“实质上是资产阶级人道主义、人性论在文学创作上的反映”、“和时代的要求是背道而驰的”6,被置于受审判、受践踏的地位。新时期的研究首先即是以蹒跚的步履开始在政治上给“爱的哲学”平反。平反的前提是政治观念的变化。即根据历史事实,把新民主主义时期的民族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重新列为反帝反封建统一战线内的力量,这样,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也就不再完全被斥为反动的东西。在此前提下,评论者们陆续提出“爱的哲学”、“母爱文学”,虽“并不代表革命的主流”、有“唯心主义倾向”,但它作为“人道主义思潮在新文学领域内的反映”,“和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主流不是相悖而是一致的”7。这种政治上的平反洗刷了泼在冰心创作上的极“左”的污水,具有重要的意义,但其价值体系仍然是文学附属于政治,用政治革命的价值标准来衡量文学的价值,这就必然无法给冰心这种“爱的哲学”以更高的评价。因为冰心的“爱”毕竟还不属无产阶级独有的先锋的阶级意识。这样,有的论者为了在政治上给“爱的哲学”以更高的评价,就牵强地去论证在冰心早期“博爱思想的体系里,对祖国的爱是放在第一位的”8。这显然并不符合作品实际。冰心无疑是一个爱国者,但在她博爱的思想体系中,她是以自然之爱、儿童之爱、母爱来作为人生的解答和慰安的。爱国主义作为一种品格素质自然地常从她的文字中流溢出来,但在多数时候这并不是她特意去倡导、思考的。?

  当文学在狭窄的政治藩篱中兜转多年之后,必然要冲突出来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80年代中后期,人们逐渐由过去对文学只做社会、政治的把握转向做审美的、心理的把握,转向用文化的广阔视野来重新审视现代文学史。这种文学观念的开拓,也给冰心研究带来了全新的转机。人们发现:??

  冰心关于爱和美的描写,在当时的文坛上与批判现实文学实际是起了一定的互补作用的;没有批判现实大潮的猛烈冲击,不足以摇醒昏睡中的人们,给现存社会以毁灭性的打击,没有爱与美的涓涓细流注入人们心田,也不足以慰藉、感化黑暗中的灵魂,提高人类自身的有序化程度。尽管说后者对现存社会的打击,远不及暴露文学来得直接、有力。但在文化的层次上,对现实作了深层的干预。因此,那种以与现实关系为由,否定或轻视这类表现主题的观点,都是站不住脚的。9

  经过几十年的风雨之后,冰心这位“爱”的歌者终于得到了应有的肯定。从文化的视角看冰心的创作,也使研究者更多地注意到冰心对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继承以及这种继承在“五四”新文学建设中的意义。有的论者提出“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得来的老庄哲学精华”,“使冰心面对激烈的爱憎矛盾,始终保持超脱、达观的认识。”10有的文章则着力论证冰心早期作品中“爱父母、爱人”的思想与孔子“仁爱”思想、与孟子思想之间的内在联系。11?

  30年代,郁达夫曾注意到冰心创作的女性特质。80年代中期,女性主义这股世界性的进步思潮涌进国内。它也引发了人们对冰心创作女性特质和冰心妇女观、家庭观较为集中的关注。刘思谦在《冰心:迷离的东方女性之真》一文中认为:

  冰心的家庭问题小说里的家庭观念,深层的心理便是由这没有断裂的母爱的纽带为核心的健全的女性角色心理。其观念的显在的层次,……是传统的男性中心的,然而内在的、心理的层次则是自然的、女性的。12?

  女性作为一种性别,不仅是自然的,也是历史的和社会的。因而女性主义研究往往总和文化的研究交融在一起。许多论者都在冰心与现代其他女作家的比较研究中,考察女作家创作的共性和冰心创作的特性。对冰心创作女性特质,对冰心家庭观、妇女观的探索拓展了冰心思想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但我国的女性主义研究尚处于初创阶段,借鉴西方理论还有个消化、吸收的过程,还要考虑到东西方文化观念的同异点。有的论者就不免存在着将东方特点、女性特质混同于封建性、奴性的误会,将冰心笔下的女性形象归结为“喜欢把自己的灵魂依附于外物或他人的‘淑女型’女性”。这里显然对冰心的早期小说有所误解,没有看到冰心小说中的“五四”时代精神。事实恰恰相反,冰心小说中的女性正面形象都是自觉、主动地承担起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的现代女性。在现代社会中,如何处理好男女平等与男女有别的关系,如何塑造好现代女性形象的问题,冰心都作了先行的探索。这方面的研究显然还是不够的,正等待深入的拓展。?

  “爱的哲学”的概念是阿英在30年代初提出的。他从“母亲的爱”、“伟大的海”、“童年的回忆”三方面界定其内容。13此后“爱的哲学”的提法受到冰心本人和学术界的肯定。“爱的哲学”的具体内涵一般也被理解为“母爱”、“自然之爱”、“儿童之爱”,研究的重心则一直落在对其思想价值的评价上,而较少去探究“爱的哲学”的内部组成,较少去仔细辨析“母爱”、“自然之爱”、“儿童之爱”的丰富内涵。这显然是一种舍本逐末的做法。放弃了对“爱的哲学”内涵的深入思辩,实际上也就从根本上模糊了对某些重要问题的认识,诸如,冰心“爱的哲学”的东方特色、五四特点,冰心人道主义思想与西方人道主义思想的关系,冰心人道主义思想在整个中国现代文学人道主义思想中的位置等。新时期这方面仍无根本的改观。实际上,冰心的“母爱”、“自然之爱”、“儿童之爱”均有感性和哲理两个层面的意味。冰心在现实中起了烦闷,就躲进母亲的怀里寻求解脱。她的“母爱”首先是一种世俗的人间亲情,源于冰心自身情感的体验,她进而把这种情感体验升华到哲学层面,认为它构成世界和谐、友爱的本质,用它来对抗令人失望的现实。其“儿童之爱”亦有两个层面的意味。感性层面上从儿童的天真、儿童间的亲情中体会人性的美。哲理层面的意味则是它更主要的内涵,是用儿童无知无识的真纯状态与有知识即有挥之不去的烦闷的成人世界相对,赞美其“无”即大“有”的内涵。将它理解为哲学中的最高境界,与之相通的审美趣味、哲理思索是对“沉默”、“宁静”以及“死亡”的充满诗意的赞颂。冰心对自然的热爱则更多的是出自爱美的天性、出自对“宇宙”、“生命”的诗意感悟。人一方面既膜拜大自然的神秘美,另一方面又与自然和谐、感应、共同构成宇宙的大调和。这里,自然并不像母亲的怀抱、儿童的世界那样与现实社会直接对立,但人与自然的和谐、人在自然怀抱中获得的安宁感间接地与人在现实中的失望感构成对比,给人以慰藉与安抚。冰心在她的创作中歌唱母爱、歌唱儿童、歌唱自然、歌唱宇宙的和谐,以此来抵御现实的虚无。她的“爱的哲学”显然不同于哲学家构筑的逻辑严密的哲学体系,刘思谦称之为“艺术的宗教”,她说:??

  她就不像有的哲学家那样把自己的体验敲碎纳入概念范畴的框架归结为抽象的本 质,而是始终固守自己这份鲜活的体验,通过逻辑驳论上升为关于人类宇宙的普遍信念,从而在普遍的哲学意义上维护了爱的价值。14?

  但总的来说,在新时期的研究中,人们注重的仍是对“爱的哲学”的是非正确与否的评价,而较为忽略对“爱的哲学”具体内涵的探究。这显然是舍本逐末的。

  在新时期的冰心创作思想研究中,显然还存在着另一个被忽略的重要问题,即冰心新时期创作本身的思想研究。学术界关注的仍只是冰心早期的创作思想。新时期,冰心和许多富有良知的优秀知识分子一样,经历了“文革”的煎熬之后,不仅没有沉溺于个人的恩怨得失,没有陷于颓废、失望,反而更加强了对祖国、人民命运的忧患意识,她从深切的爱国之心出发,以清明的理性反思历史之后,一方面既乐观、通达地相信党的领导、相信国家会有美好的前途;另一方面,对我们国家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还存在的许多丑恶现象也有了更清醒和真切的认识。这样,她对祖国、人民的爱,往往就以对社会丑恶现象的深切痛恨、对国家命运的强烈忧患来表达。这特别体现在她对知识分子问题、教育问题的热忱关注上,体现在《我请求》、《无士则如何》、《我呜咽着看完国殇》等大声疾呼的杂文中。新时期冰心“爱的思想”较前几个时期有明显的发展,熔铸了更为现实的内容和力量,范伯群、曾华鹏称之为“烈火之后的凤凰再生”15。但就总体而言,对冰心新时期创作思想的研究却始终未形成深入讨论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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