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一个最高尚的人》赏读(4)

2018-07-21冰心

  有人指着他眼上的纱布问:“你的眼睛是熬夜熬坏了的吧?”

  他挪了挪身子,说:“也许是,左眼里面长了大疙瘩,开了刀——不要紧的。”

  这时已经近午,帐篷下面更热了,我们大家心里更是热烘烘的。我们把摆在他面前一大碗冷开水,推到他面前,又请他把军服宽一宽,他辞谢了,只端起水来,喝了一口。

  大家又满怀兴趣地杂乱地问:“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谁?”他略带激动地开始了一段悲惨的故事

  “我本姓盐,是河北省武安县人,生下来不久,我的父亲就带着一把三股叉,跟着红军走了。我只吃了一年半的奶,母亲饿死了,奶奶把我抚养到了四岁,叔叔就把我卖到山西左权县一个贫农的家里。此后又辗转卖了三家,最后才卖给这家姓张的,因此我就姓了张。中间我还要过饭,到处漂流。我在田里吃过葱蒜辣椒,不管是苦的辣的,都摘来填肚子,因为从前吃的太多了,现在我一看见葱蒜辣椒,就心中发苦,眼中流泪,我还吃过猪食,让煮猪食的炉火,烫得满地打滚。有一次有个老和尚收留过我,让我在庙里撞钟,庙里有一只洋公鸡,比我还高,它也欺负我,每天把我叮得头破血流,我又逃出来了!日本人我也看见过,他们抓住我盘问我父亲的下落,把我打得半死。美国人我也看见过,他们扔在大粪上的面包,我也捡起擦擦吃了,我实在饿得不行呵。

  “我在姓张的家里呆下以后,也下地干活,也当过小工。

  一九五五年,我父亲回来了,他已经是个营长,因为受伤,瞎了双眼,退役了。他回家来找不着我,就把我叔叔告下来了。

  叔叔来叫我,我坚决不去,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谁知是真是假呢!我叔叔就把我捆在马上走,半路上我又跑回来了。后来我父亲自己摸来了,带着一本粮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替他引着路。我见到他当然不认识,只看见他挂了一身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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