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逝川》之(亲亲土豆)(8)

2018-07-20迟子建

  李爱杰愈发觉得前程灰暗了,不但手没了力气,腿也有些飘,看东西有点眼花缭乱。

  “你家在哈尔滨有亲戚吗?”

  “没有。”李爱杰说。

  “那你晚间住哪儿?”

  “我就坐在俺男人身边陪着他。”

  “你还不知道吧,家属夜间是不能呆在病房的,除非是重病号夜间才允许有陪护。看你的样子,家里也不是特别有钱的,旅店住不起,不如跟我去住,一个月一百块钱就够了。”

  “那是什么地方?”李爱杰问。

  “离医院不远,走二十分钟就到了。是一片要动迁的老房子,矮矮趴趴的。房东是老两口,闲着间十平方米的屋子,原先我和那个得肝癌病的人的老婆一起住,她丈夫一死,她就收拾东西回乡下了。”

  “太过意不去。”李爱杰说,“你真是好心人。”

  “我叫王秋萍。”女人说,“你叫我萍姐好了。”

  “萍姐。”李爱杰说,“我女儿也叫萍,是粉萍。”

  两个女人出了茶炉房,通过一段煤渣遍地的市道回到住院处的走廊。她们一前一后走着,步履都很沉重。一些病人家属来来往往地打水和倒剩饭,卫生间的垃圾桶传出一股刺鼻的馊味儿。

  秦山在李爱杰要离开他跟王秋萍去住的时候忽然拉住她的手说:“爱杰,要是确诊是癌,咱可不在这遭这份洋罪,我宁愿死在礼镇咱家的土豆地里。”

  “瞎说。”李爱杰见王秋萍在看他们,连忙抽回手,并且有些脸红了。

  “你别心疼钱,要吃好住好。”秦山嘱咐道。

  “知道了。”李爱杰说。

  房东见王秋萍又拉来新房客,当然喜不自禁。老太太麻利地烧了壶开水,还洗了两条嫩黄瓜让她们当水果吃。那间屋子很矮,两张床都是由砖和木板搭起来的,两床中央放着个油漆斑驳的条形矮桌,上面堆着牙具、镜子、茶杯、手纸等东西。墙壁上挂着几件旧衣裳,门后的旮旯里有个木盖马桶。这所有的景致都因为那盏低照度的灯泡而显得更加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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