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逝川》2(12)

2018-07-20迟子建

  芦花跑出屋子,一声一声地冲着要坠到地上的苍白的太阳哭喊:

  “呣——唔——”

  “呣唔——呣唔——呣唔——”

  “呣——唔——”

  出奇的宁静。呣唔死了。永合了那双迷人的柔和的双眸。永逝了那温存感人的声音。一连几天都没下雪,天嘎吧嘎吧的脆生生的冷。娘没死。爸没死。那人也没死。生命在残喘不息。那天,爸喝了两碗酒,额上淌着热汗,背起呣唔,向山坳去了。芦花倚在门口,远远地望着爸步履蹒跚地走向一片宁静辉煌之中。西山沉沦的落日,四溅着血一般的泪珠,把博大的天宇点染得壮丽无比。

  日子总是向前过着。倚着娘睡觉的滋味永远是温暖的。在这样的夜晚,总要有好梦可做。山林里多了一棵老槐树。老槐树的叶片像呣唔的耳朵。她尽情地抚摸它们。天空格外晴朗,槐树叶在日影下婆娑涌动,她在影儿上面摇来晃去。不久,太阳消失了,月亮升起来了。她好像看到了娘说过的那片美丽迷人的月亮地。她神志恍惚起来,飘然地扬起双臂,鸟一样地飞起来。忽然,一双棕黑色的大手扯住了她的翅膀,她飞不起来了,“咚”地落到地上。她醒了,她的嘴被毛巾堵塞住,爸麻利地用熊皮包着她,抱她到户外。天漆黑如墨,万籁俱寂。爸把她放到地上,打着火,点燃一块桦树皮。她望见爸的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一半则被暗夜深埋着。他那被火光映照着的眼睛,显得那么凌厉威严。爸将桦树皮扔进屋里。芦花借着桦树皮燃烧时的一束光亮,看到屋地上遍布着树皮、干草、树桠等易燃的东西。她吃力地掏出嘴里的毛巾,声泪俱下地冲正在钉屋门的爸喊:

  “天亮了再钉吧!天亮了再钉吧!”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微弱了。爸坚决地钉死了屋门,又猴一样地爬上屋顶,扔下几块燃烧的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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