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长篇小说的创作论(3)

2018-07-20迟子建

 三、拒斥城市与回归自然

  如果说对庸常人生中人性闪光点的发掘是迟子建长篇小说的表层特点的话,那么对大自然的诗意怀想以及对现代城市文明的拒斥则是她长篇小说的潜在主题与叙事旨趣。

  《晨钟响彻黄昏》中,城市是个是非之地,人的欲望甚嚣尘上,人性被扭曲,每个人既是伤害者也是受伤者。像陈小雅、李其才、留留、冯巧巧、邵言、余红侠等人均是轻浮与浅薄之人,大多被欲望主宰。像宋加文与菠萝、王喜林与刘天园等在城市中也无法掌握命运,目光混浊,心灵茫然。刘天园曾说:“这个干枯的消失了河流、泯灭了水草的城市,它现在正坠落在绵绵不绝的黑夜中。我们都是黑夜中的人。没有月光、星光,没有树影、鸟啼,有的只是暗夜行路的人屡屡相撞的声音和人心底深深隐藏着的对光明的渴望。”⑧ 这里写出作者对城市隐隐的恐惧之情,城市对大自然的拒斥与镇压最终使自己变成扭曲生命的怪物。小说写菠萝梦到晨钟从天而降,钟声结束时花瓣纷飞。这是城市深处无告的灵魂对大自然最深的渴念,可惜时代已经远离大自然的黄昏,晨钟注定只能在梦中得闻,并撕裂人的内心。最后刘天园自杀、菠萝浪迹他乡都显示了城市巨大的吞噬力量。迟子建对城市的潜在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在《越过云层的晴朗》中,城市形象更是暴力与混乱的来源。许达宽就是从大城市里到乡村去破四旧的红卫兵,他们头脑简单,为了愚蠢的意识形态信仰放火烧死小哑巴家人。文医生原来是城市里的外科大夫,在政治运动中被搞得家破人亡,到金顶镇避世。梅红原来也是城市人,被狂热政治信仰煽动得失去理性,无颜呆在城市,逃到金顶镇,靠给人生孩子为生。这无疑显示了城市对人性的扭曲,也显示了城市对心灵与精神的巨大毒害作用。

  与对城市的潜在恐惧相对的是,迟子建对与大自然尚保存着紧密联系的乡村世界有着明显偏爱,她总是把最美好的东西寄希望于乡村。迟子建最欣赏的那些人物,如七斗、王为民、拳头、小哑巴、安草儿等,都是大自然的贡献,与大自然保存着灵性往来。《伪满洲国》中,乞丐狗耳朵从集团部落中封闭压抑的生活里逃脱出来,回到大自然做漫游的乞丐,“当夜,他宿在荒山野岭间,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忽然有一种久违的感动,很想哭上一场”⑨。与大地、天空、星星的情感交流使他重新变得生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安草儿虽然是弱智,但是“在山中,他的愚痴与周围的环境是和谐的,因为山和水在本质上也是愚痴的。山总是端坐在一个地方,水呢,它总是顺流而下”⑩。这种人与自然的和谐也使得他灵光十足。

  此外,迟子建还常常展示大自然对人的心灵与精神的净化和升华作用。《越过云层的晴朗》中的梅红在犯下罪后,本想一死了之,到了金顶镇却被大自然之美迷住,人性中浪漫飞扬一面也慢慢从城市给人带来的乖戾中解脱出来。文医生在火山边缘与自然朝夕相对,也慢慢恢复了安宁心境,对人性与世事渐渐有了更透彻的悟解。大自然对人心具有巨大的校正作用,迟子建对大自然的倾情也无法言喻。

  迟子建曾说:“我觉得自然对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我一直认为,大自然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东西。它有呼吸,有灵性,往往会使你与它产生共鸣。”{11} 的确,在迟子建长篇小说中,有灵性的大自然一直是永恒背景,衬托着也张扬着迟子建笔下的庸常人生。《伪满洲国》中,由胡二、紫环展示了大兴安岭那气势磅礴的林海、茫茫飞雪,由郑家晴则呈现了撼人心魂的大海,由狗耳朵则张扬了乡村原野的野性与灵气。《越过云层的晴朗》中,那莽莽丛林、飘飘飞雪、浩浩长河、悠悠云彩、荡荡湖泊、郁郁松林无不是大自然神情丰富的面孔,并昭示给人常新的内涵。

  迟子建对城市的拒斥,也就是对现代文明的批判。她始终未曾以乐观的眼光瞻望现代文明。在她看来,与其说现代文明带来种种福利,不如说它把我们渐渐地推入绝境。迟子建的故乡是鄂伦春、鄂温克等少数民族较多的地方,在对现代文明的负面影响看得较多时,她便喜欢从少数民族身上去寻找生命的新鲜气息。然而迟子建自己也知悉,现代文明大潮又岂是这些少数民族的清纯之气所能抵挡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鄂温克这个弱小民族看到大自然被现代文明侵蚀至衰败的辛酸与焦虑特别让人动容。伊莲娜是鄂温克族第一个大学生,她凭能力在城市里成为相当不错的画家,但最后也厌倦城市,彻底领悟到让人不厌倦的只有驯鹿、树木、河流、月亮和清风。但回到家乡时,家乡的大自然已经不幸溃败了,她花了两年时间创作的那幅妮浩萨满祈雨图,表达的就是对大自然复活的深切渴望。最后,除了鄂温克族老女人和弱智的安草儿还坚持留在山中外,其他人都下山到定居点汇入现代文明大潮中去了,而那只叫“木库莲”的白色驯鹿去而复返,表达的无非是作者忧伤而苍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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