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散文《伐木小调》(2)

2018-07-20迟子建

  我最喜欢自己拉着爬犁上山拉烧柴。带上一把锯,不用走太远,就可以伐到水冬瓜。伐水冬瓜的声音非常好听,它不像松树,常常会因为身上漫溢的金色树脂粘了锯而发出喑哑的声音;水冬瓜和锯的关系如同琴弓与琴弦的关系,非常和谐,所以我最爱听这样的伐木声,跟流水声一样清亮。水冬瓜很好烧,但它燃烧的速度很快,所以挥发的热量不足,青睐它的人就少而又少。除了水冬瓜,我还喜欢伐碗口那么粗的白桦树,不过白桦树的枝条极有韧性,修剪起来比较费劲。我们喜欢把白桦树的皮剥下来,用它做引火的材料。当然,手巧的人还会用它做盐罐和烟盒。剥桦树皮的时候,手往往还能触着它身上漫溢着的汁液,那时我就会伸出舌头吮吸,天然的桦树汁清冽甘甜,喝了让人的精神顿时为之一爽。

  冬日月光下的白桦林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壮美的景色了。有的时候拉烧柴回来得晚,而天又黑得早,当我们归家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月光洒在白桦林和雪野上,焕发出幽蓝的光晕,好像月光在干净的雪地上静静地燃烧,是那么的和谐与安详。白桦树被月光映照得如此的光洁、透明,看上去就像一支支白色的蜡烛。能够把这蜡烛点燃的,就是月光了。也许鸟儿也喜欢这样的美景,所以白桦林的鸟鸣最稠密,我经过白桦林时,总要多看它几眼。在月夜的森林中,它就像一片宁静的湖水。

  我曾因为给学校拉烧柴而冻伤了双脚。那时每个班级都有一个火炉,冬天的时候,值日生要充当烧炉工,提前一个小时赶到教室,把炉子生起来,等到八点钟同学来上课时,玻璃窗上的霜花就化了,教室也暖洋洋的了。火炉吞吃的柴火,也大都由学生们自行解决。劳动课时,班主任会带领学生上山拣烧柴。我大约那天穿的棉乌拉有些潮,又赶上天冷,把脚给冻了。回家后双脚肿胀,钻心地疼,下地走路都吃力。躺在滚烫的火炕上养着冻疮,听着窗外北风的呼啸声,看着父母一趟趟地进我的小屋嘘寒问暖的,心里觉得又委屈又幸福。  那冻疮最后虽然好了,但落下了疤痕。而且一到雨季的时候,冻疮的创面就开始发痒,直到如今。好像它们也如我一样,仍然怀念着已逝的寒风和飞雪,仍然忆念着那已不复存在的伐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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