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简介和其诗歌的特点(2)

2020-04-26杜甫

 二、乱离时世的悲歌

  杜甫早期作品留存数量很少。这些诗篇和时代的风气相一致,充满自信、带有英雄主义的倾向,而同杜甫自己后来的作品有明显区别。如《房兵曹胡马》以“所向无空阔”、“万里可横行”写马,《画鹰》以“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写鹰,都有不可一世之概。《望岳》诗起首“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气势宏大;结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富于展望,令人感觉到诗人雄心勃勃的精神状态。随着杜甫渐渐深入到苦难的现实,他的诗也变得沉重起来。但早期诗歌那种气势壮阔的特点,仍然保留着。

  《兵车行》的创作标志着杜甫诗歌的转变。由此形成并基本上贯穿了杜甫此后一生诗歌创作在思想内容方面的主要特征有四点:严肃的写实精神;在忠诚于唐王朝和君主的前提下,对统治集团中的腐朽现象给予严厉的批判;对民生疾苦的深厚同情;对国家与民族命运的深沉忧念。

  《兵车行》的开头是一幅悲惨的图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接着把批判的锋芒指向好大喜功的唐玄宗:“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诗中继续写到战争导致国内生产力的衰减:“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最后借想象为那些无辜的死者发出悲愤的哭喊:“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在唐诗中,如此严肃地正视现实、具有深刻的批判精神的作品,以前还没有过。而在稍后写成的《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中,杜诗的批判精神又有进一步的发展。诗中既写到自己忠于王朝和君主的不可改移的天性——“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同时又对正在骊山行宫中肆意挥霍享乐的玄宗君臣提出责难:“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在这里,杜甫的笔已经触及统治者与人民之间剥削与被剥削的根本性对立。

  在杜甫的思想中,合理的政治应当表现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和谐:君主应当爱护人民,使之安居乐业,而人民则理所当然地应该忠诚和拥戴君主。然而事实上这仅是一种空想。他作为一个诚实的诗人严肃地面对现实时,不能不为此感到困苦。杜诗的名篇“三吏”、“三别”、就是很好的例子。这些诗作于乾元二年杜甫从华州去洛阳时。此前不久,唐军在邺城围攻安史叛军遭到大败,形势危急,唐军为了守住洛阳、潼关一线,在民间拼命抓丁,连未成年人和老人都不能幸免。杜甫以叙事诗的形式描述了他亲眼所见的悲惨情形。

  从这些典型的忧国忧民之作中,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理解杜甫。

  首先需要指出:“忧国”和“忧民”并不是很容易统一起来的事情。因为杜甫所忧念的“国”同李氏王朝的“皇纲”之存亡密不可分,这“国”首先是包括杜甫在内的统治阶级的国,统治阶级的成员依其地位高下从这个“国”中得到不等的利益;至于“民”尤其是贫困的劳动人民,即使他们的利益同这个王朝的存亡有一定关联,他们也主要是牺牲者而不是得利者。而安史之乱就其根本的性质来说,是一场企图改朝换代的军事叛乱。虽然安史集团的头领以汉化的胡族人为主,但民族矛盾的一面也不是主要的。可以说,普通民众是被争夺最高权力的两大集团推进了血火之中。那么杜甫又怎样来看待这个问题呢?先看他的《新安吏》:

  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莫自使泪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读到这里,我们感受到诗人对受难的人民的极其真实深切的悲悯之情。当他说出“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这样悲愤的话时,他指出了一个惨痛的事实:民众在这个世界上走到了绝路。沿着这个方向追问下去,会出现严重的问题:牺牲到最后的人民有无义务继续为大唐王朝作出牺牲?而诗人就在这危险关头收刹了他的笔,转到另外的方向:

  我军取相州,日夕望其平,岂意贼难料,归军星散营。就粮近故垒,练卒依旧京,掘壕不到水,牧马役亦轻。况乃王师顺,抚养甚分明,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

  所谓官军中劳役轻、官长爱惜士兵,并且似乎没有什么危险,这恐怕是杜甫自己都不能相信的。但他只能这样幻想,并以此安慰从军少年和他们的家人。而归根结蒂,他还是要求人民继续为唐王朝作出牺牲。还有《新婚别》,写一位结婚才一天的新娘送丈夫从军,诗中既写出她的悲哀:“君今往死地,沈痛迫中肠”,又以较多的笔墨描绘了这位女子“深明大义”的形象。她要丈夫“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又说自己不能跟随而去,因为“妇女在军中,兵气恐不扬。”我们不能说杜甫笔下的新娘不是真实的,但可以想象一定也有不愿自己的亲人走向“死地”的妇女。而之所以选择这一位新娘作为主人公,乃是从国家利益考虑。包括《垂老别》中那位“子孙征亡尽”而自己又被征去当兵的老人,他的遭遇可以说凄惨至极,诗人对他也确实充满同情,但在篇末,他还是让老人说出“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这样偏向豪壮的调子。

  总之,杜甫“忧国”,却不能因此而泯灭良知,回避眼见的事实①;他“忧民”,却又不能因此背弃唐王朝的根本利益,因此只能在尖锐的矛盾中寻找折衷的途径。而这种折衷又是很勉强的,这使诗中表现出的情绪显得非常痛苦。我们没有理由苛责杜甫,作为封建时代的诗人,能够如此严肃地正对现实,关怀人民,已是难能可贵。但在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在以后长期的封建社会中,他获得“诗圣”这样一个带有浓厚道德意味的尊称,也是有其深刻的原因的。

  ①如张巡、许远在安史之乱中为坚守睢阳,以人为食,死者数万,封建史家和正统文人对他们吃人这一点仍给予赞扬,这和杜诗的态度完全是另一回事。

  在杜甫晚年,由于形势越发不可收拾,自身的处境也日见窘迫,他对军阀、官僚的横暴,态度变得更为尖锐严峻。虽然像《兵车行》和“三吏”、“三别”那样细致描述的作品已经很少再有了,但以高度概括的诗歌语言所揭示的事实,却别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如《草堂》写蜀中军阀的叛乱和相互杀戮:“到今用钺地,风雨闻号呼。鬼妾与鬼马,色悲克尔娱。”——被杀者似乎仍在号哭,而他们的妻妾和马,都面带愁容供杀戮者取乐,这是一幅何等惨酷的图景!又如《三绝句》中写道官军的残暴:

  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

  时代的苦难被杜甫以焦虑和愤怒的心情一一记录在诗中。但是,他对现实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苦苦地告诫那些做官的朋友:“众寮宜洁白,万役但平均。”(《送陵州路使君赴任》)

  他只能期盼皇帝的贤明:“谁能叩君门,下令减征赋?”(《宿花石戍》)他只能浩叹:“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

  (《昼梦》)这些无奈的、固执的哀告,说出了受尽苦难的广大民众的心愿。

  杜甫不只是一个时代的观察者、记录者,他本身的遭遇是同时代的苦难纠结在一起的。人们从他的诗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诚实的、富于正义感和同情心的诗人,如何辗转挣扎于漂泊的旅途,历经饥寒困危,备尝忧患。对于生活在动乱时代的人们,这一类诗格外具有感染力。如《月夜》,是杜甫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困居长安时所作,抒发了诗人对被战火阻隔的妻子的怀念: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当他逃至凤翔后,有了机会去鄜州探家时,又写出他的名篇《羌村三首》,录第一首:

  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欷。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诗中呈现一幅戏剧性的异常感人的场面。在那一场突发的大战乱中,家破人亡是寻常事情,骨肉重聚反而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了。杜甫以准确生动的语言,把他们一家人重新相见时,彼此如在梦中、亦惊亦悲亦喜的复杂心情清晰地呈现出来,可谓感人至深。千百年来,它不知引发了多少人内心的共鸣!

  正是因为个人的命运同时代的苦难纠结在一起,富于同情心和社会责任感的杜甫,常常从自身的遭遇联想到更多的人、更普遍的社会问题。如在《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中,他由幼子的因饥饿而夭折,想到自己的家庭毕竟还享有某些特权,那些地位低下的“失业徒”、“远戍卒”,又将如何挣扎下去呢?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他由自家茅屋被风雨吹破而致家人受寒冻,发出“安得广厦万千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祈愿。这种宽广的胸怀,是值得后人钦佩的。

  杜甫的诗歌自古以来就有“诗史”的美誉。但应该指出:

  诗歌并不会仅仅因为记载了某些史实就成为好诗。杜甫其实并非有意于史;他的那些具有历史纪实性的诗篇,以及那些纪述自身经历而折射出历史面目的诗篇,乃是他的生命与历史相随而饱经忧患的结晶,是浸透着他个人的辛酸血泪的`。后代有些诗人虽然也关注社会政治问题,但往往有意于史,所以他们的诗作难以像杜诗一样引起我们的感动。

  当然,杜甫的诗歌不尽是同当日的政治、社会问题相关联的,也下完全是忧愤之作。他的作品题材其实很广泛,尤其描绘山水风光自然景物的诗篇,在他的集子中占了很大比例。杜甫一生到过很多地方,吟咏美好的山川风光,为他多难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像西南一带的景色,很多是因为有了杜甫的诗才开始为世人所知。有时,杜甫也会忘怀一切地沉浸在自然界种种细微的变化中,写出诸如“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水槛遣心》)、“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遣意》)那样一类情味悠闲的诗句。毕竟,生活是多彩的,作为诗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失去对优美事物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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