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研究生毕业,走进供职的文学杂志社那神秘昏黑的半地下室时,是自以为怀揣珍宝而来的——看吧,你们会因为他的到来,对这个新来的小编辑刮目相看的!
对我来说,那是一段把编辑工作当事业的时期。那本杂志在20世纪80年代是新派文学的重镇,由于历史原因,1990年后急转直下,更像是延续“十七年”现实主义文学风格的据点。1996年我去时,执行主编刚刚上任,也正是她拍板留下我这个毕业生的。她试图让这本杂志从刻板形象里走出来,鼓励每个编辑去挖掘最好的作者与作品,不设限制。于是我像打了鸡血似的先给王小波写了封信:“王老师,我可能要从您的作品爱好者升格为文学责编了。我已到《北京文学》当编辑。把最好的小说留给我吧!”
之后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您手头有无存货?”他不紧不慢地回答:“有一堆压箱底的,你有时间过来拿吧。”1996年互联网还未普及,写信靠寄,编辑取稿要去作者家——假如着急的话。
1996年8月,我工作后对他的第一次拜访,地点是西单老教育部大院一座筒子楼一楼的一间宿舍。那是他母亲的房子。那时他和妻子李银河住在西三环外岭南路的一套单元房里,他为了照顾母亲,在西单和岭南路之间两边跑。我走进筒子楼的走廊时,他正在房门口的煤气灶前烧水,头发乱蓬蓬的,抬头看到我,嘴巴一张,一咧:“请进。”
屋子很暗,屋里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书柜和一台针式打印机。他请我坐下,略略闲聊了几句。我问他觉得自己的小说达标程度怎么样,他说,写了几部长篇,有的实验性太强,好像有点“繁复”过头了,试过几家杂志社和出版社,都不接受,还有的被认为思想有问题。他无奈地苦笑。我说:“能把‘思想有问题’的小说给我看看吗?”我怎么专好这一口儿呢?他给逗乐了:“行,你拿去看看,发不发都没关系,长篇啊,光这篇幅你们那儿就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