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狗百姓故事(2)

2019-01-06故事

  她其实是个善于下决心的人,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下决心爱狗,就可以将他置之度外,下决心爱他,就放弃了狗。这没什么可笑的,她想;将自己的感情分配给一个她爱的人和一只她爱的狗,那才是最可笑的,她想,可笑到笑不出来的程度,她又想。

  她觉得他对她的决心并不十分相信,没有比这更让她不安的了。她觉得自己为了他已经放弃了好多好多东西,放弃了她的一种对人对狗都无比真诚的爱,他却对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误解,这难道不是够让她不安吗,他绝对不可以误解她,她觉得如果真是那样,她就成了世界上最委屈的人。

  她感到吃完狗肉一吐为快的愉悦已经荡然无存了。因为她觉得只要他一出现,她就没有容身之地了,她不必笑,这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介意的,可是现在她觉得他在期盼她笑,她又觉得她的嘴角无论向上弯多少度都无法达到他期盼的标准。她想哭,可是她发现所有的可以从眼睛流出来的液体都充斥在胸腔里,除了郁闷她想不到别的成份。而不哭不笑,她又绝对作不出比哭笑不得少一点尴尬的第二种表情。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她以前的逻辑怎么样都行,她喜欢随便一些,但现在她知道怎么样都不行。

  她对他说,没什么。她觉得那三个字足以表达一切,可是他未必明白。他说话越来越少,虽然比她多一点。她觉得她爱他已经爱成一种程序,像每天打开电脑第一眼看到Windows界面,接着看看新闻网站,登陆QQ边胡说八道,边胡思乱想一样。吃饭,她对他说,这是一项最艰巨的任务,他一笑了之。她觉得他笑的很难看,像沾着塑料带的垃圾筒一样,虽然他和帅天生就是不可分隔的。她又开始厌恶自己这个恶浊不堪的比喻,世界上不会有比这个比喻更糟糕的比喻了。可是她想,自己不是成心的,绝对不是成心的,因为她觉得她弃狗之后就应该深爱他了,这是最理所应当的了,可以怎么可以给自己最爱的人作这样恶浊的比喻呢,这是不可原谅的,她想,可是她不是成心的,她又想。

  他觉得一切都已经不那么值得兴高采烈了。她放弃了狗,就爱上了他,他想。她爱上了他,他想,无论如何这是个不错的信息,可是却为什么要加上“她放弃了狗”这个前提呢?他想她一定是这样想的。因为她亲口告诉过他,原话就是如此。可是他自己竟然也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不该这样想。她更喜欢待在宿舍里了,而不是和他散步,和他上课,和他上自习。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必须要做两样事情,一是吃饭,和他一块;二是告诉他,她讨厌狗。

  他觉得整个秋天和冬天天气都是雾蒙蒙的,北方就有这样奇怪的天气,一旦感到秋天的存在就证明已经入冬了,除了雾他看不到任何和天气有关的信息。他觉得她整天在蒙头大睡,他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一切和健康有关的东西,比如什么时候该睡,什么时候不该睡,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时候该吃什么饭,吃什么菜,什么时候该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该活动活动。她总是答应着一切,又用行为否定着一切。他觉得她的顺从是一种倔强。他觉得自己是她的一个程序,不管他先进到如何自动化,都只是一个程序。他觉得他不像是在谈恋爱,不,他想,他不应这样想,她爱上了他,这是一个事实,而他是先爱她的,这更是一个事实。他想,他不会改变初衷的。她为了他放弃了狗,他想,她亲口说她讨厌狗,他想。

  他感到她的被动,他也同时感受着自己的主动。他觉得她平淡的像雾一样,和谐到了失去和谐的程度,他觉得他在维持着不和谐,而的确是为了是为了和谐。他感到自己穿了太多的衣服。他感到自己裹着自己,他感到自己被裹着。他盼望下一场雪,然后带她看一看飘落的雪花,看一看挂在残枝上的残叶是如何坚强,又是如何脆弱,看一看满天的雪花把高山和平地装饰得如何清晰,如何渺茫。但天气一直雾蒙蒙的,并不像他中学作文里写的那样,北风呼呼地刮了一个下午,第二天早晨推开门,发现外面下着鹅毛般大雪。

  他感到有些混乱,除了翻一翻书,他不知道有第二件事情可以做。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提到朋友,喜欢,等等之类的词语了。她决然不愿意和他一块去上自习,虽然她觉得应该去,但她更宁愿待在宿舍里不出来。她怕一出门第一眼就看到有人牵着她卖掉的那只狗。

  但是无论怎样,她觉得应该改变自己,至少不是蒙头大睡,然后起来对着镜子数自己脸上的青春痘,或者对着古希腊神话发呆。她在被窝里都在幻想改变后的自己,甚至,她为自己制定了学习生活的规范,和自己的性格及行为的标准。她觉得她在自己的幻想里总可以妙语连珠,谈天说地,总是活泼开朗,讨人喜欢,总是聪明伶俐,反应敏捷。可是一到生活里,她总是无言可语,所有的话在肚子里胃里打转,到嘴边上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知道它们跑到哪儿去了,是黄河岸边还是金沙江上。她感觉到了在生活里自己的性格是多么卑鄙。

  她大声地告诉哪个惹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不要闹了,可是心理上却希望一切继续,她想。她有一天故意和一个和帅的男生说话,看他是不是生气了,若是,就去安慰他,告诉他自己在考验他,他则一定会这样批评她,坏得像个小兔子一样,她想。她想,那天天气很冷,冷得要命,北风扯着她的衣襟,而他却在帮她弄好围巾。她想,那肯定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所以他的脸色才会难看得像被虫子咬过的树叶子一样,她去安慰他,而他向她郑重其事地说,没什么;然后他会反过来关心她,吃得还好不好,胃病有没有犯,冬天的衣服准备好了没有,按时吃药了没有,总之,他有说不完的关心使她开心无比。

  她觉得她没有作演员是文艺界的一大损失,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学习周星驰在陌生人面前摆弄她最令人愉快的搞笑方式。她认为自己是能够唱歌的,只是不屑而已。她觉得她并未认真对待考试,但却得到了比别人高的分数。她认为自己可以有缠绵悱恻的爱情,哪怕是悲剧,她已经想到过和一个又一个男友分手时的阶前任雨点滴到天明的悲惨情景。她有无比强大的魅力和惊人的能力,她想她会背唐诗三百首的,她还要写诗歌小说,并且在发表的当天就一夜成名,平时看她不顺眼的人都开始对她刮目相看。她变成了才女,他也比以前更爱她了,她想。

  电话铃声高傲地宣泄起来,她下了床接起电话却没有人说话,或许像舍友说的那样,电话根本没响。她看了看表,零晨三点三十五分四十八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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