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李花赠张十一署》原文赏析

2020-04-17韩愈

  韩愈的《李花赠张十一署》全诗情寓物中,物因情见,堪称咏物佳作。

  李花赠张十一署

  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见桃惟见李。

  风揉雨练雪羞比,波涛翻空杳无涘。

  君知此处花何似?

  白花倒烛天夜明,群鸡惊鸣官吏起。

  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

  迷魂乱眼看不得,照耀万树繁如堆。

  念昔少年著游燕,对花岂省曾辞杯。

  自从流落忧感集,欲去未到先思回。

  只今四十已如此,后日更老谁论哉。

  力携一尊独就醉,不忍虚掷委黄埃。

  【赏析】

  “江陵”二语,前人多所不解。如清末诗评家陈衍说:“桃花经日经雨,皆色褪不红,一望成林时,不如李花之鲜白夺目。”实未领会作者深意。“二月尾”,已点明是无月之夜。“花不见桃”,并不是没有桃花,而是在黑夜中红桃反光微弱,看不清楚;“惟见李”,李花素白,反光强烈,在黑暗的背景中特别鲜明可见。这里以桃花作陪衬,更突出了李花的素洁与繁茂。王安石《寄蔡氏女子》诗:“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也注意到颜色与光的关系,把桃花和李花在昼夜间给人不同的感觉准确地表达出来。最能领略韩愈此诗妙处的是南宋诗人杨万里。他的《读退之李花诗》云:“近红暮看失燕支,远白宵明雪色奇。花不见桃惟见李,一生不晓退之诗。”并有小序:“桃李岁岁同时并开,而退之有‘花不见桃惟见李’之句,殊不可解。因晚登碧落堂,望隔江桃李,桃皆暗而李独明,乃悟其妙。盖‘炫昼缟夜’云。”

  “风揉”五句,极写李花“缟夜”的情景。诗人在低徊叹赏:城西的李花啊,和煦的春风在抚摩它,霏微的春雨去洗涤它,李花白得连雪花儿也比不上。繁密的花树林,望去像无际的波涛,在空中翻腾涌动。古来咏花之作,每逢偏于纤巧娇媚,而韩愈却以如椽之笔,写奇壮之景,形象生新,境界宏阔,颇有韩诗“思雄”、“力大”的特色。诗人接着写道:朋友,您知道这儿的李花像什么呢——那亿万朵洁白的花儿,把夜空照得通亮。群鸡误以为天明,都惊觉而啼,官吏们因此也纷纷起床了。这段描写浓墨重彩,正是韩愈善用的“狠”笔。“群鸡惊鸣”之语,想象怪异,把李花的“缟夜”渲染到极至。韩愈是写文章的大手笔,很讲究谋篇布局,法度严密,命意曲折,一篇上下,都有线索可寻。

  每段每句,都要布置得法,以使文章变化多姿。“群鸡”一句,似虚似实,正是上下接榫之处,仿佛李花真的把天照亮了,而下面紧接“金乌海底初飞来”句,由虚写转为实写,由夜晚写到清晨,接得相当自然,韵脚也由仄韵转为平韵,声情一致,音节流畅。且看诗人是怎样描写朝阳初照花林的情景的:那神话传说中的金乌——太阳,刚从海底飞来,半天空红光散射,青霞披开,使人目迷五色,无法逼视——啊,阳光正照耀着千万树李花,繁密成堆!诗人以厚重的笔触和浓烈的色调,描绘了阳光、云彩和花树交相辉映的美景。诗中这无比奇特的意象,正表现了韩诗“放恣横从,神奇变幻”的艺术特征。

  “念昔”句以下为第二段。由花及人,感物兴怀,今昔对比,自伤身世。诗人回忆起往日少年时期,喜欢游赏宴乐,对着美丽的春花,开怀畅饮;自从流落不遇,百忧交集,要去看花时,未到已先想着回家了。而此时从阳山贬所迁移江陵,追想起自己被放逐的经过,不禁感喟苍凉。末四句更跌深一层,写自己此刻尽情对酒赏花,是为了不忍辜负春光,让美好的花儿寂寞地零落在黄土里。这一段抒发个人的感慨,纯用散文化笔法,而依然有着浓郁的诗味。“只今四十已如此,后日更老谁论哉”等句,虚字的使用尤为妥贴。如方东树所云:“其于闲字语助,看似不经意,实则无不坚确老重成炼者。”(《昭昧詹言》)此诗上半段,造意奇特,气象万千。诗人以劲健之笔描写奇丽的景物,发掘出常人所未曾领略到的自然的美。诗中的奇思壮采,浪漫的情调,雄阔的意境和难以捉摸的纷繁的艺术形象,都表现了诗人无比丰富的精神世界。如用翻空的波涛形容李花林,写白花倒映得天亮而使群鸡惊鸣等,都是戛戛独造的未经人道之语。

  然而,正如李黼平《读杜韩笔记》指出的,这些诗句“可谓工为形似之言,而诗之佳处不在此”。诗人写李花,也是在写自己。上半篇极写李花的洁白与繁茂,读者也可以联想到诗人那惊世的才华。时当盛年的诗人,胸怀着匡时济世之心而处于无用之地,他只叹惋光阴的抛掷,大丈夫志业无成,故在诗中借花以寄个人的深慨。下半篇惜李花也是自惜,诗语质朴,与上边华赡的写景语恰成强烈的对比,而诗中有文,则辞气更为流畅,感情也显得更为浓挚了。蒋抱玄《评注韩昌黎诗集》云:“此诗妙在借花写人,始终却不明提,极匣剑帷灯之致。”如宝剑在匣,华灯在帏,而剑气灯光却若隐若现,给观者以无穷的想象天地,这正是此诗的高妙之处。

  拓展阅读:韩愈与大颠

  韩愈因上《谏迎佛骨表》忤怒宪宗,被贬为潮州刺史。

  韩愈来到潮州,听说大颠禅僧是境内有名的僧人,心想自己既因排佛遭贬,对佛门的有名人物还是见识一下为妙,遂至灵山造访大颠。他来到大颠的僧舍,噼头便问∶"禅师,如何是道?"大颠正在坐禅,听到韩愈动问,从定中醒来,但好久也没想起要回答韩愈的问题。这时,大颠的侍者正好在场,他便举手勐击禅床三下。咚、咚、咚,三声响起,大颠与韩愈俱是一愣。大颠问道∶"你干什么?"侍者回答∶"先以定修,后以慧拨。"韩愈一听大喜,对大颠说∶"和尚的门风真是高峻啊,我在你的侍者那儿就找到了修道的门路了。"原来,待者的回答是绝顶聪明的双关语。韩愈初问大颠如何是道?大颠不答,正与侍者的"先以定修"一句相应;而侍者击床三下,则与"后以慧拨"一句相印,所答言词与动静相依,与情景交融,相互照应,别有趣味,难怪韩愈一听之后便欣喜若狂了。

  一天,韩愈问大颠禅师∶"今年春秋几何?"大颠提起念珠,边数边问∶"你知道了吧?"韩愈回答∶"不知道。"大颠说∶"昼夜一百八。"韩愈这下更加煳涂了,根本不知大颠所言何意?

  第二天,韩愈又来寺中,碰上了首座和尚,便问首座道∶"昨日我问大颠禅师春秋几何?他不回答我,却取出一串念珠,说了句什么昼夜一百八,不知是什么意思?请你告诉我吧。"那知首座不回答,只是扣齿三下而已。

  韩愈无奈,只好又去问大颠。说也奇怪,大颠也不回答,同样是扣齿三下。韩愈见状大笑道∶"哈哈,佛法原来都是一样的。"大颠问∶"你这么说,难道明白什么道理了吗?"韩愈说∶"道理倒没明白,只是刚才首座对我也是这番举动。"大颠一听,立即叫来首座和尚问道∶"刚才韩愈侍郎问你佛法,你扣齿三下,是吗?"首座回答∶"正是。"那知大颠一把打来,吓得首座急忙跑出了寺院。

  韩愈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但他却感到大颠确是不同常人,能超出形骸之外,不为外物所累。所以,韩愈对大颠便越来越佩服,有事无事经常跑到寺中看看,与大颠闲聊一会。几个月后,韩愈迁为袁州刺史,想到将要和大颠分别,便最后一次登山拜访,并留给大颠两套衣服以作纪念。

  不想此事传了出去,说韩愈与大颠成了好朋友,不会再为难佛法了。尚书孟简知道此事,特地写信给韩愈以示赞赏,并鼓励他继续与佛教徒结朋友。韩愈收到来信哭笑不得,便回信孟尚书说∶"潮州地远偏僻,没人可与交谈,而大颠却较聪明、识大体,所以我只好与他往来谈论。我确实喜欢这个人,但那不过是因为他超乎形骸之外,不为外物所累。我临别送他衣服,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并非崇信佛法,以求来日的功德。积善馀庆,积恶馀殃,物各以类聚,我崇尚儒典,怎么会舍弃先王之法、圣人之道,而从夷狄之教呢?"大家这才知道,韩愈与大颠交往,原来只是喜欢大颠个人,与佛教却是无关。

  韩愈本是坚决的排佛论者,但一见大颠,却不由自主地与之亲近起来,与大颠保持非常好的私人关系,传为一段佳话,佛教徒也经常引用此事作为佛教僧人风采的证据。按照韩愈的说法,他喜欢的只是大颠本人,而不是整个佛教。但在佛教徒看来,自己能与排佛人物保持友谊,正说明佛教的博大胸怀,是佛教强大有力的证明。所以,佛教徒在评论韩愈时就表现得非常客气,没有像对付传奕那样把他打入泥犁地狱,最多只说他没有理解佛教罢了。

  此话抛开不说,上面的故事中出现"昼夜一百八"、"扣齿三下"等模煳对答,其含义是什么,大家想必急于理解。据笔者揣摩,当韩愈问大颠年纪时,大颠只举出念珠说∶"昼夜一百八。"那是说大颠与诸佛一般无异,佛无春秋之数,大颠亦无年纪可说,二者是完全相同的。因为佛教念珠有一百零八粒之制,大颠说昼夜一百八,代表了佛教,而韩愈问的是大颠的年纪,是人的寿数。把人的寿数与念珠数相提并论,正好表示人即是佛、佛即是人,大颠与佛无异。禅宗正好也有这种教理。而当韩愈问大颠一百八是什么含义时,大颠只拉齿三下作为回答,意思则是说佛法与世间万物并无不同,念佛(一百八的另一意义)与扣齿没有差别,那便是行住坐卧皆是禅之意了。

上一篇:《李花赠张十一署》韩愈唐诗鉴赏下一篇:苏轼苏东坡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