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散文的赏析(2)

2018-07-16贾平凹

  贾平凹散文的赏析(二)

  伏尔泰说:“从写作的风格来认出一个意大利人,一个法国人,一个英国人或一个西班牙人,就像从他面孔的轮廓,他的发音和他的行动举止来认出他的国籍一样容易。”⑴果戈理也讲要“以全民族的眼睛去观察”。⑵两者都深刻地论述了文学创作的民族心理和民族风格,即从民族形式来探索作家的民族风格。

  所谓民族风格即“某一民族的精神、性格、文化心理、语言习惯,表达方式的深刻表现”⑶,是民族个性的体现,作家作为民族中的一个分子,其创作必然带上深刻的民族烙印。贾平凹是当代颇有建树的散文家,凭其散文的质量和数量奠定了他在新时代散文创作历史圣殿上的地位。细观其文,就能找到他对中国古典文化艺术精神和艺术技巧的继承和创新。正如他在《卧虎说》中所写到的:“卧着,内向而不呆滞,寂静而有力量,平波水面,狂澜深藏,它卧了个恰好,是东方的味,是我们民族的味。”⑷

  贾平凹散文最大的特点就是包含浓厚的民族文化意蕴,对民族风格的追求贯穿始终。他说:“以中国传统的美的表现手法,真实的表现现代中国人的情绪,是我创作所追求的东西。”⑸一方面,他用独特的笔调描绘了自己的故乡商州,使商州成为“一种文化意念的载体和民族心理积淀的符号”⑹,从而达到对民族文化的反思与批判。另外,他还从古老的传统中汲取哲思的养料,开创了中国当代的“禅思美文”文体,发扬光大了传统文明,具有了人生、宿命的思辨色彩。另一方面,他将各种文体的古典艺术表现形式和手法融入创作中,创造出一大批雅俗共赏的好作品。

  民族风格包含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由于形式是区分民族风格的主要标志,更有利于表现民族风格的独特性,所以本文特从民族形式方向探讨贾平凹散文对传统艺术形式和技巧的继承和创新之处。

  一、情景交融,寓理于禅

  贾平凹散文最擅长创造意境。意境,是我国古典文学追求的最高审美境界,是一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富含韵味的审美想象空间,“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戴叔伦语)。

  建国以来的散文大多流于直白单调、枯燥无味,缺乏真情实感,落入歌功颂德的窠臼,造成美感微弱,整体格调不高,难得精品。而贾平凹却极力摆脱这些弊病,积极探索,借鉴古典艺术技巧来创作散文,从而为文坛吹来清新之风,也独树一帜,形成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创造意境便成为他谋篇的目标。

  情景交融是意境创造的表现特征。这是从《诗经》就开始的古老的艺术追求。“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姜斋诗话》卷二)。情和景的融合就使人能够更快地体验到此情此景的韵味,“情”不是空洞和概念之物,“景”不是与情无关的景,情是由景表现出来的,情和景的妙合就是意境的产生时刻。

  贾平凹的散文很注意情景的交融,他内心的情感总是与他触目生情的景相互交织的。他的散文不仅让人看到可观的艺术之景,又可体验到他微妙独特之情。他的情和景是具有民族色彩的,可以分别来阐析的。

  1、取景

  贾平凹散文取景,最常用的手法是运用比兴,达到随物赋形,以物起兴,抒发情感,展开联想和想象,拓展了意境的空间。他取材很广,能够从许多细微的或是平凡的事物引发情感,描绘出一个个绚丽的意境。一块石头(《丑石》),一片落叶(《落叶》),一只贝壳(《一只贝壳》),一盆竹子(《文竹》),一幅画(《冬花》)等这些微小的事物起兴。

  但他又在其中寄托了自己的寓意,使这些事物具有了象征意义,从而达到融情入景,情趣盎然。他以这些事物引类取意,不只是为刻画文章的个别形象,也不是为了一般的托物寓情,而在于将读者引向一个更高层次的审美意境之中。比兴本是古典诗歌最常见的手法,但是运用到散文中来创造散文的意境,这种写法较之以往散文的干巴巴的说教,使文字本身焕发了神采,这就体现了贾平凹的匠心运作之处。

  除了将自然景物的“自然美”作为“咏物”的描写对象外,他还将笔触深入社会的芸芸众生之中,描画着具有民族色彩的民俗风物的“社会美”,这是继沈从文散文集《湘西》之后大张旗鼓的着力点。根据意境的需要,将风景画与风俗画缀合,生成一个别具民族意蕴特别是带有当地民居特征的独特个性审美空间。这在他的《商州初录》、《商州又录》中表现的淋漓尽致。如《黑龙口》开头对商州风光的描绘是为了凸现黑龙口的风物民情,让人开篇即领略怪异而又有味的商州民风民俗的迥异之处。这种创作手法,使散文创作从以往的单纯描写自然之景的模式中脱颖而出,开创出“清明上河图”式的瑰丽诡秘的社会风情画卷。

  他对商州所呈现的“西北风”的描绘,带给读者的感受是:“如果所写的是你去过的地方,你定会在其中读到你曾经强烈感觉到了但又说不出来的一些风情韵味。即使未到过那里的读者,也能从作品强烈的感受到这些风情韵味,因为作家能把这些难于捉摸的东西表现的那样充分,饱满”⑺,这种具有民族性的“景”的描写就让他的散文具有了民族色彩。

  2、生情

  贾平凹散文的“情”可以从风情散文和哲理散文来分析。他的风情散文,“情”是处于二元化的。由于他本身是一位从乡村走向都市的作家,他的创作里很明显的表露出乡村文明与都市文明碰撞的痕迹。

  贾平凹是一名富有良知和正义感的人。他的笔触总是关系着社会化大背景下的现代农村的变迁、农民的生存境遇,关心着故土商州这片古老的土地如何在现代化都市浪潮的冲击中顺势变化。“我太爱着这个世界了,太爱着这个民族了”⑻。这就使他的创作除了歌咏、赞美商州人的淳厚、朴实,传达对故土的包容、热爱和依恋外,还暴露和批判了国民积淀千年的劣根性。农民出身的贾平凹又在自己生活的体验中对这种劣根性寄予了同情和悲悯。他写乡村又是以城市文明为参照物的,用城市的先进来批判农村的落后、狭窄、闭塞和愚昧,为农村生活中的沉重和丑恶感到痛心疾首和忧虑。

  这种二元化的感情在作者的风情散文中占着主要地位,虽然貌似客观冷静甚至带点戏谑的笔调,但仍然能让读者感受到作者内心炽烈的矛盾的情感。而这种“情”是深耕于作家对商州这片土地的热爱之上的,自然与“景”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界。贾平凹是“有根据地,有生活基础的”⑼,这种具有深厚生活经验的“情”使得他的散文真切、感人、诚挚、曲折。这种“情”走出了个人一己悲欢的狭窄天地,延伸到更为深广的社会之中,具备了久远的民族意义,达到了一种“广远而微至”的意境美。

  与风情散文广博的社会情感不同的,他的哲理散文则是以个人境遇和亲身体验为基础的个人情感的外泄,范围也只限于一些很细微的事物之上和家庭亲情领域之内。但这种独抒性灵的散文带给我们的仍然是有着和谐情感美的意境美。这种“情”虽为作者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琐碎的感悟,仍让我们透过文字的表面读到一个善良、敏感、脆弱、上进的贾平凹的真实面貌。

  相对来说,从哲理散文中可以看出他爱思考的个性来,他不断的通过事物的变化来拷问生命的真谛和宇宙的奥秘,渴望追寻到一种关于“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心灵上的彻底解脱,从而将人们引向“空”的禅家境界。读他的《静虚村记》可以感到和谐的乡邻之情,读他的《母亲》、《酒》、《哭婶娘》可以感受到珍贵的人伦之美。至始至终,贾平凹的散文习惯从生命中、从与家人的相处的点滴中,把个人对生活环境的追求升华到那种安谧、恬静、和美的古老的“桃花源”般意境中。

  3、说理

  贾平凹的散文,在达到了情景交融后,仍然追求一种更高格局的“理趣”。综合而言,他的散文除了一些游记类的散文外,最终都要落脚到“理”的阐释,这就让他的散文带上仿佛“老僧入定”的哲理美。从一朵花里看一个世界,一粒沙中看一个天堂,充满了个性的体悟。“这种哲理阐发并非哲学结论的形象性注脚,并非美文写成的讲义,而是出自作家的特异感受和体察生活所获得的独特见解”⑽。

  例如《一棵小桃树》中,作者由小桃树想到幼年含着桃核做梦的情景,想到奶奶对小桃树的呵护,看到风雨中飘摇的小桃树想起自己若干年的沧桑经历和奶奶的死,给人一种忧悒、破碎、低沉的感觉。但文章最后,作者异峰突起,一扫沉闷颓废的格调,以小桃树上最后残存的花苞来象征希望,来表达“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的人生哲理,整体格调就变得昂扬向上了。

  在这里,情、景、理的融合达到高度和谐。正是因为作者善于把人物、事件、场景、风情及细节等客观之景通过主观之蒸馏、糅合,从而上升到哲理的层次,才能创造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苏轼语)的美好境界。由于收放自如,感性和理性自然过渡,圆熟的笔法让读者并不觉得生硬、突兀甚至矫情。也因此,让中国内陆的哲理散文与台湾、香港等地的哲思散文殊途同归,开创了中国文章趋“理”的潮流。

  二、形神兼备,虚实相生

  以形传神,是从东晋顾恺之总结之后成为文艺创作的重要表现手法。“人物以形模为先,气韵超于其表;山水以气韵为主,形模寓于其中,乃为合作。若形似无生气,神彩而脱落,皆病也”。(王世贞《艺苑卮言》)。

  遗神取神,意为舍弃事物的原貌,而取其神韵来加以渲染、烘托,见其神韵而略其形,读者只有通过其神韵想象出其形,并且各人所得又因人而异。

  这两种手法都是描写的传统手法,都是为追求“形神兼备,虚实相生”而服务的。贾平凹散文描写很着意于这种追求,这得意于他深厚的古代文学功底,以及平时的细心观察和新颖的创作手法突破。

  (一)以形传神

  贾平凹散文的艺术描写可以从景物描写和人物描写两方面来分析。

  (1)景物描写

  在景物描写中,他最喜运用的手法是白描。白描,是指用最经济的笔法,直接勾勒出对象鲜明生动的特征。他总是能抓住最能表现景物的特征,寥寥几笔,用蕴含诗情的笔触刻画出一个个浓郁的氛围,以产生强烈的美感。意境的创造,需要情景交融,而情景交融的获得最根本的还是依靠对情景的描绘。正因为他出色的描写,写物抒情,阐述哲理,随手拈来,达到一种“出水芙蓉”的天然纯净,使自然美(形)与情感美、哲理美(神)达到高度统一,从而真正达到形神兼备。

  如《读山》的一句:“有趣的是山上的路那么乱!”一个“乱”字如点睛之笔,轻松的描绘了山路纵横交错带给人的直观感受,显现出山路的“神”来,可与金圣叹赞《水浒传》中“那雪下的正紧”的“紧”字相提并论,达到一字千金的功效。由路的形态又引发了作者新的体验:“我终未解,那短短的弯路,看得见它的两头,为什么感觉不到它的尽头呢?如果将那弯线儿拉直,或许长了,那一定却是感觉短了些,因为城里的大街,就给人这种效果。”这种“普遍感”的描写到了他的笔下就熠熠生辉,瞬间激起共鸣,不得不扼腕赞叹。这种精省的语言通过白描的手法传达给读者,能让读者更加便捷的掌握生活中具有共同性的美感。

  即使是单纯的景物描写,贾平凹也能使他笔下的景物意趣盎然,如他的《风雨》第一段:“树林子像一块面团子,四面都在鼓,鼓了就陷,陷了再鼓;接着就向一边倒,漫地而行;呼地又腾上来了,飘忽不能固定;猛地又扑向另一边去,再也扯不断,忽大忽小,忽聚忽散;已经完全没有方向了。”迎面而来就是一幅风雨交加的动态图,他仅仅抓住了风吹树林左右摇摆这一形态来着墨,笔墨非常俭省,几十个字就将树林写活了。将树立比喻为“面团”,形象新颖独特,给人印象深刻,突出了风吹树林的神韵。

  贾平凹散文中的景物都别具一格,自然与他平时的积累和独特视角体察生活有关。白描手法的大量运用,使他的散文从质朴中显现出绚烂的光彩。每一幅景物的描绘,看似漫不经心,却穿透笔纸,成为他文字的花圃里盛开的鲜艳花朵,让人流连忘返,感叹不已。

  (2)人物描写

  人物描写是最见贾平凹写作功力的部分。如同景物采取“白描”,人物则更多的使用“写意”手法。写意,指用笔不求工细,注重神态的表现和抒发作者的情趣。

  他运用写意的笔法,成功的塑造了一大批跃然纸上的小人物形象,如为狼治病终得好报的莽岭老汉、吝啬自私的驼背老五、帅气却懦弱的退伍军人宁有生、敢于追求个人幸福的独立女性田家寡妇、人丑却心地善良的捉鱼捉鳖人、红颜薄命的明星小白菜、凶猛彪悍的刘家力等(《商州初录》)。这些人物栩栩如生,我们能够通过人物们的一言一行,看到这群人鲜明的人物个性特征。这些都充分体现了作者高明的写意手法。

  李贽认为使人物传神有两种方法:一为“点睛”,即“画眼睛”;一为“益三毛”,即片面夸大人物某个细微特征,传达其独具个性的风度。贾平凹写人更着意于后一种,这大概与他追求神秘色彩的“猎奇”创作态度有关。如《刘家兄弟》中描写土匪刘家力的威猛桥段:“他一身好膘,左眉中间断了两截,人称断刀眉,每每剥脱外衣,露出从脖子下一直长到肚脐窝的黑毛,蹲下身去,用屁股只一蹶,七八百斤的石磙碌碡就忽地立栽起来。”这一段文字特别突出他的眉毛(民间传说长此眉毛的人必为大凶之人),表现出他的不凡品相,为刘家力日后成为土匪一霸埋下伏笔。现实中很难看见这种人,所以作者的夸张不仅点出了土匪刘家力的天生凶悍,让人记忆深刻。

  多元化的写作手法,相辅相成,使贾平凹的散文创作,围绕一个中心,一个目的,最终达成了“以形传神,形神兼备”的目标。

  (二)虚实相生

  虚实相生是意境创造的结构特征。实为实写之境,即客观之景;虚为虚写之境,即为主观之景。虚实相生则是主观和客观的统一,特别是“虚境是实境的升华,它体现作者实境创造的意向和目的,体现着整个意境的艺术品位和审美效果,制约着实境的创造与描写,处于意境结构中的灵魂和统帅地位”⑾。实写与虚写之间,因而更加着重虚写,追求一种“空灵”之美。

  贾平凹深谙古法,他的散文能上升到“虚”的境界。他称自己的文章为“迹”,这就很好地表明了这一切都是客观世界在他的主观世界所留下的痕迹。这种“迹”其实又是富于人生况味和深刻感悟的哲理的。最能体现他这种写法的是《月迹》。此文从透过窗帘和穿衣镜的投影写月亮,又写孩子出屋外找月亮,以及奶奶口中美好的关于月亮的传说,最后在酒杯里、葡萄叶上、瓷花瓶上等地方看到月亮,从而描绘出一幅月光下万物的生命形状。这种虚实相生的写法就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意境美。

  贾平凹对虚实相生的描绘是用儿童的眼光和语言来观察和描绘这个世界的,从而达到对意境的创造目的。儿童的眼光是纯净的不带一点功利的渣滓,儿童的眼光又是好奇的,常表现出荒诞和神奇,儿童的眼光又是美好的,以此来描写生活中的“丑”就更能反衬“丑”的命题了。这种童稚之心,独辟蹊径,有利的从童年的经历里创造出被时光沉淀后的单纯的意境美,这种美是带着个人痕迹的,是无法被模仿的,因此,也具备了个性和唯一性。这种超常规的视角让贾平凹散文在文坛大大绽放出光彩来。

  当然,为了追求“虚”,贾平凹的散文,在“实”的创作上很大程度带上了主观色彩,为了营造意境,在“虚”境的指导下对生活物象进行改造、提炼、加工,从而达到“实者逼肖,虚者自出”⑿的目的。虚实相生是具有汉民族色彩的创作追求,因而更能全面的阐释贾平凹散文对古代散文创作手法的传承和创新。

  综上所述,贾平凹对意境的创造正是对中国浩瀚五千年文明的传承和创新的结果,是作者积极探索新创作手法的结果。他的意境应属于“优美”的范畴,“这是一种淡淡的柔美、清纯、空灵、恬淡、宁静、让人难以言说清楚,却又分明的存在着”,“这种忧郁绝非无望与悲哀,而是作为一种生命体验,一种氛围与格调弥漫,萦绕于作品之中”⒀。这种风格正是继承了古典艺术所追求的“婉约清空”精神的结果,具备了真正的民族色彩。

  三、遗形取神,余味曲包

  余味曲包,即追求韵味无穷,这是意境美的审美特征之一。文学追求的就是韵味,任何直白和枯燥的文字只会被读者无情抛弃。韵味其实是一种模糊性和朦胧多义性的概称。贾平凹的散文最讲究韵味,如一曲昆曲,余音绕梁。“现代文学是内向的文学,暗示的文学”⒁。他深深的了解这点,所以他从来不让自己的散文落入俗套,千万百计使用各种手法,让自己的散文耐读,百看不厌。

  他的散文在韵味的追求上具备了通俗性,不似雾里看花那般拒人千里之外,而是借鉴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写法,通过浅显的描写、插科打诨的细节,在字里行间让你不自然的品尝到来自“大西北”的韵味。

  1、遗形取神

  遗形取神是一种靠侧面烘托、渲染而成的表现形式。这种脱离物质形态束缚而追求更高层次的神韵的写法,也就是古人所倡导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境界,达到“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效果。

  毫无疑问,贾平凹的创作历来是对“神”的追求远甚于“形”。他说:“重精神,重情感,重整体,重气韵。”⒂古代小说为传达人物的传奇色彩,热衷于这种“绕梁三日”之妙,从而为读者增加更多韵味。如《小白菜》中表现小白菜精彩的演出:“戏演开来,她幕后一叫板,掌声便响,千声锣,万点鼓,她只是现个背影,一步一移,一移一步,人们一声地叫好,小白菜还是不转过脸。等一转脸,一声吊起,满场没一个出声的,咳嗽的,吃瓜子的,都骤然凝固,如木,如石,魂儿魄儿一尽儿让她收勾而去了。演起《救裴生》,演到站着慢慢往下坐,谁也看不出是怎么坐下去的,满场子人头却矮下去;演到由坐慢慢往上站,谁也看不见是怎么站起来的,满场人脖子却长上来。”这是何等生花妙笔,可与刘鹗《老残游记》中白小玉的唱腔出神入化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岂是正面描写小白菜唱功如何了得如何影响所能媲美呢?

  因为文学是依靠想象力来建构文学形象的,讲究“虚”,太清晰太直观的形象反而破坏了读者的想象,桎梏了读者的思维。所以,贾平凹散文,特别是《商州》系列,都是“遗形取神”的创作佳篇。

  2、变形、荒诞

  变形、荒诞等常见于小说描写的手法也是他惯用的。中国古老的神话就有精卫填海,刑天以乳为目舞干戚的描写。贾平凹的语言好夸大其词,特意强调这种怪诞,增加猎奇的神韵。如他的《太行山记》满纸都是荒诞之言,这些叹为观止的描写,这些神秘怪诞的人物都让人欲罢不能。这与他本身为小说家的身份不无关系。也因此,《商州》系列一度让读者作为短篇小说题材去阅读的。

  他积极的借鉴小说的写法来写散文,突破了问题界限,用跨界的思路为散文写作探索出一条新的可取之路,引领散文创作手法和题材的多元化,为建立各种文体交叉的创作新结构做出了巨大的探索。他的成功告诉我们不能拘泥于某种教条,只有用积极开放的心态创作才能开拓出更多更新的写作领域。

  3、象征、闲笔

  究其手法,象征是他用的最多的方式。象征主义的暗示性、间接性和朦胧性就使得他笔下的意境达到了“空灵含蓄”的“大美”之境。象征手法具有启发作用,能够最大限度的调动读者的积极性、参与性和想象力,主动跟随作者去探寻丰富的“言外之意”、“象外之象”。如《池塘》写了一只大白鹅救了一只刚学飞而落水的小鸟,这其中又交织着那个年代受过“创伤”的少年“我”的忧虑、孤独、郁闷和迷茫。虽然表面文字里没有任何抨击、诉说,但这种情调很轻易的让我们直接感受到莫可言说的一种沉重感和伤害。作者只用了寥寥千字渲染而出。鹅和小鸟都成了象征物。小鸟是这一代儿童的象征,而大白鹅则象征着拯救和希望。在那个黑白不分的年代里,作者由衷的希冀有一种新的希望来拯救自己,所以他会“大声呼唤着,奔跑在这风雨中……”

  贾平凹散文最大的特色是闲笔,往往一点小事可以被他渲染成洋洋万言。闲笔本是古代小说里用来创造氛围,铺垫故事情节变化,调动读者积极性的惯用手法。正如一棵树,要长出许多各色各样的叶子,才显得茂盛,充满生机活力,闲笔的妙处正在于此,如挠痒痒,只要一下,妙不可言。贾平凹在他的散文里大量的使用闲笔手法,能收能放,使散文具有了独特的韵味。这种富含作者创造力的鲜活笔调,呈现的有血有肉的个性化,具有了极高的审美价值,诸多道理与读者互动,不着笔墨,却在“闲话”里完成说教的目标,使文章本身由具备“可读性”转化为“可传播性”。

  贾平凹散文的闲笔部分,很多都成为了他小说的情节部分。例如描述当地人的小气和自私的细节,说一个当地人野地里拉屎后因为自己没带粪筐,为了不给别人拾去做肥料就用石头砸碎埋起来。这个细节在他的多部小说,如《废都》、《浮躁》乃至《秦腔》都有提及,让人看后久久不能忘怀。

  这是这些观察入微的洞察,练就了他敏锐的艺术触须,这些闲笔“使得他的散文在表现人的情感意绪的疆域里,可以深入到每个细小的空间”,“洞幽察微,表现许多前人没有表现过的内容。”

  总之,本文通过对贾平凹散文的意境创造和跨界创作手法的研究,从而推导出他的散文的民族风格就在于“真美完全融于神、形、意境之中”。而贾平凹散文能取得如此成就,就在于他把我国传统文明的结晶融会贯通在现代生活中,表现当代人的生存、意识。正如费秉勋所言:“他既继承了中国古典文艺深厚的美学精神,又有较强的现代意识,这一切都给他散文以滂沛的活力!”

上一篇:贾平凹的散文丑石赏析下一篇:贾平凹散文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