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2)

2018-07-20李清照

  爱情就是爱情,不是童话

  赵李两家,政治上分属新党与旧党,虽然结了姻亲,到后来竟然闹得十分尴尬。李家名列“元祐奸党”被罢官之时,赵家正在仕途上鲜花着锦,作为奸党子女,李清照被赶回了娘家,夫妻分居两年之久。李清照愤而上诗给自己那曾笑容和蔼如今翻脸无情的公公,指责他权势炙手,而心地如此寒凉。当然毫无用处,只显出这儿媳的忤逆不敬罢了。

  分居期间,赵明诚以“无子”故,又纳了妾,这件事情从礼教上来说,完全是理所当然,容不得做妻子的质疑。可伤心还是难免,这时候李清照才二十出头,正是女人韶华极盛之时。所谓珠联璧合,神仙眷侣,也禁不住细细打量,世上哪有童话般的爱情呢?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么个夜晚,荷花凋谢,睡在精致光滑的竹席上,丝丝渐浓的凉意,让人感觉到秋天真的来了。她轻轻解下外裳,一个人悄悄地驾了叶小舟,荡到湖水中去。一系列简洁的动作描写,蕴藏复杂情绪。明明天气晚凉,为何还要解衣,还要到那没人处吹风?只能说,是人的内心里,有着隐隐的燥热 —我们应该都体验过这样的时刻吧?天气再冷,心里有一团小火苗在灼着,灼得人不得安宁,好想恶狠狠地吃几大碗冰激凌,喝上一扎冰镇啤酒。

  这恼人的热度,来自离别,来自相思。她在后面给出了答案。鸿雁传书,云中是谁寄了书信来呢,在这月满西楼的时候?是她的夫君。花瓣飘落在了水里,花谢无情,水流无情,这是一种无奈的惆怅,但分隔两地的人,互相思念的心是一样的……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平白如话又动人心魄的句子,一点点怨怅都无,有的只是温婉深厚的爱意。从这首词里,并不能看出他们之间那些疙疙瘩瘩的烦恼。为什么?是大家闺秀的含蓄,还是内心里,对这感情的信任?或许兼而有之。毕竟,以那个时代的标准看,于婚姻,赵明诚并没有太值得指摘的过错。

  即使在今天,婚姻也是这样的,摆脱不了烟火尘事的侵袭、复杂人性的浸染,坦然承认这一点,不去强求完美,反而可能走得长远。

  婚姻中的李清照,有着她的从容和大气,一半来自礼法教育,一半来自心灵的自足完满。读了那么多诗书典籍,是用来成全人生,而不是拧巴成人生的障碍。面对生活的烦扰,她自有分寸。

  李清照此时已经三十多岁,是女人容貌与心态的转折点,她又还没有生下子女。

  而金兵还未入侵,战乱未起,带着几车笨重的金石书画逃亡,简直是天方夜谭。李清照的婚姻生活,总体来说,还是像平稳的溪流,唱着歌一路往前,那些细碎烦恼,在日后的丧乱流亡中回想起来,不过是河上的小浪花。

  再后来,靖康之难来了,那是整个民族的劫难,一件件失去生命中宝贵之物的,并不仅是她一人。

  那一年,她四十五岁。金兵长驱直入中原,赵构在临安建立南宋朝廷。赵明诚作为食国家之禄的官员,于危乱中受命,独自赴任江宁。李清照带着十五车书,随后去找他。短暂相聚后,便又是离别。李清照在船上看着岸上的他,他母亲刚刚去世,此刻穿黑衣,头巾掀起来露出了已不再年轻的额头,目光灼灼。她看着他,忽然心如刀割。

  一个独自照顾家族逃难,一个匹马赴任危城,生离死别边缘,惶急之中,也说不出什么儿女情长,只能把紧要的事情嘱咐一下:紧急关头,先扔家什衣物,再扔书册古玩,而“宗器”绝不可丢。宗器,古代家庭宗庙祭祀用礼器,现代人早已茫然不知为何物,在某些顽固的古人眼里,其价值高于一切。他竟然要妻子与之共存亡,而李清照也理所当然地答应了。

  真是一对儿迂腐。然而,也就是这沉重时刻,我才读懂李清照心目中的赵明诚,读懂了他们的婚姻。尘世之中,来日大难,口燥唇干,山盟海誓都是虚妄,唯最后可以放心托付的那个人,才是浓雾中坚实的依傍,知道至死也可信任。

  可惜的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太平时节标榜的气节,到真正危机来临时,才发现没那么容易。

  赴任江宁的次年三月,城中叛乱,身为知府,赵明诚却乘夜从城楼吊下绳子,逃跑了。因而被罢官。五月,又复起用为湖州知府。心怀羞愧的他,纵马狂奔,赶往建康面圣,八月即染疟疾而身亡。

  连证明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都没有了。赵明诚死在李清照的眼前,临终提笔作绝命诗一首,再无二话,于家事更是毫无嘱托。枭雄曹操死前,还曾恋恋地分香卖履,北宋最后的士人赵明诚,那温柔多情的才子,却已失语。他只是一撒手,把一切丢给了妻子。

  童话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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