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商隐的无题诗(2)

2018-07-17李商隐

  二、无题诗的研究方法

  前人研究无题诗,多结合李商隐生平经历、社会背景来分析创作动因和心理状态,并以史料为依据,对无题诸诗的内容和意义进行品评。但因受到“知人论世”、“文以载道”等儒家观念的影响,有时难免矫枉过正,言过其实。叶嘉莹在《关于评说中国旧诗的几个问题》中说:“中国的说诗传统与中华民族固有的思想,实在有极密切的关联。在中国固有的思想中,自当推儒家与道家为二大主流,其影响及于后世者亦最为深广。在中国文学批评方面,当然便也不免受有这二派思想的明显痕迹,形成受儒家影响的‘托意言志’派和受道家影响的‘直观神悟’派。儒家思想重视人的实践道德,故其影响及于文学批评时,便形成‘说理则以可实践者为美,言情则以可风世者为美’的一种衡量标准。因此说诗人乃经常喜欢在作品中寻求托意,并且好以作者之生平及人格为说诗和评诗的依据。…… 中国自《诗经》、《楚辞》以来,比兴讽喻之说可以说早就为此派尊立了悠久的历史传统。”这本是一种很好的研究思路,但如果一概而论,认为事事都有托意,自然难免横加猜测,误入歧途。另外,我们知道诗人的作品总是多少带有自己生平经历和内在情感的痕迹,但二者并不是完全等同的,也并不会因此形成一种映射关系,每一首诗都能在作者的现实生活或生平经历中找到本事。艾略特也曾说过类似的看法:“诗人的心灵活动可能部分地或纯然地依赖诗人本身的经验;然而诗人本身的穷困苦楚和他创作的心灵之间是有分别的;…… 艺术和事实之间永远有绝对的区别。”7 姑且不说这种区别是不是绝对的,但至少我们应该明确一个观点:艺术源于生活,却是高于生活的。

  学者张尔田在《李义山诗辨正》中的观点:“‘近知名阿候’一首,必有本事,非戏作艳诗也。至‘万里风波’篇,则确系无题,不得谓本有题而失之。其摘诗中二字为题者,只有寄托、本事二种,细玩全集自见。”尽管张尔田认为无题诗俱有本事、寄托,但终不能面面俱到,自圆其说,他也有找不出寄托所在的时候,其时只得语焉不详。他一方面批评纪昀“纪氏于玉一派本未深考,且其妄下注释矣”,另一方面他自己却不能对寄托或本事自圆其说,难以让人信服。

  张尔田长于史学,“其年谱部分,应有而有,弗蔓弗枝,诚不愧谱之正宗。史文每条下钩稽条贯,曲达旁通,唐集人事之讨究,自今已前,无有若是之详尽。”张氏在史学方面才干非凡,确实令人瞩目。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史事史料的搜寻比附,是否能完全深入地剖析作品的内涵,直达作者的本意?

  黄宗羲较早注意到诗与史的关系:“今之称杜诗者以为诗史,亦信然矣。然注杜诗者,但见以史证诗,未闻以诗证史之阙。虽曰诗史,史固无藉乎诗也。”(黄宗羲:《南雷文定•前集》卷一)但有意识地将诗文作为史料来研究历史,当推陈寅恪先生为首创。陈寅恪认为:“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陈垣〈敦煌劫余录〉序》)陈寅恪以诗证史或诗史互证的方法主要集中在其所著《元白诗笺证稿》和《柳如是别传》中,其原则是:一是甄别资料,博考而慎取;二是用诗证史,必须辨别“古典”和“今典”;三是诗文证史不仅以诗文为史料,而且诗史互证,方能融会贯通。

  卞孝萱先生在《邓之诚与〈清试纪事初编〉》一文中总结了学术上以诗证史的传统,卞先生认为“以诗证史,实有两派:一派为黄宗羲――邓之诚,采用纪事形式;一派为钱谦益――陈寅恪,主要采用笺释形式(如《钱注杜诗》、《元白诗笺证稿》、《钱柳因缘诗释证》)。”8 刘师培也提出,“《全唐诗》中所载感时伤世之诗,均可与史书互证。”(《读全唐诗发微》)

  我以为以史证诗(文)和以诗(文)证史是两种可以互相结合、互通有无的研究方法,并不是绝对排斥的,但以诗(文)证史时,尤其需要注意陈寅恪先生所指出的几点原则。王静安先生亦云:“……三百年来治之者近十家,盖未尝不以论世为逆志之具;然唐自大中以后,史失其官,武宗实录亦亡于五季。故新旧二书于会昌后事,动多疏舛。后世注玉诗者,仅求之于二书,宜其于玉之志,多所格也。”(《观堂集林》卷23玉生诗年谱序)那么,如果研究者能够避免各位方家指出的片面偏颇之处,研究自然会有心得和成果。当然,亦有学者对“以诗证史”的方法不以为然,认为不足取。9

  上世纪80年代以来,关于李商隐研究的方法和视角逐渐多元化,除了已有的研究方法,不少学者尝试使用西方文艺学、美学、心理学、符号学、结构学、语境学等不同方法,对无题诗的构思、结构、意象、境界、艺术风格/特色以及无题诗的成因等进行探讨,一时间热闹非常。这种局面势必在日后的研究中持续下去,促成新的研究成果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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