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说清楚莫言长篇小说《蛙》的主题,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仔细品味文本,我们会感觉到莫言的写作思想其实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用了大量的笔墨,对上世纪的那场“人口运动”的残忍性、暴戾性作了极其生动形象地展示;但另一方面,又极力为之辩解,其中充满了一种深刻而复杂的矛盾——既冠冕堂皇又欲说还休,既巧言辩诬又此地无银。有时甚至让人怀疑,莫言在作品中究竟想表达什么?蛙声为谁而鸣?
比如小说以浓墨重彩表达的一个重要的主题——赎罪,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矛盾体。
一、
小说题目《蛙》,一定程度上暗示了小说的主题。按照小说中的解释,“蛙”与“娃”、“娲”同音,人类的始祖是一只大母蛙,女娲造人是多子的象征,“蛙”是高密东北乡的图腾。所以《蛙》的命名意味着“娃”的实质,这就与小说的计划生育“人口运动”“接轨”了。所以,作为一个医生、接生员,理应热爱生命,亲近“蛙”“娃”;然而,在对小说主人公姑姑的人物塑造上,莫言特别强调了一个细节,姑姑偏偏最怕“青蛙”。这当然可以视为姑姑晚年忏悔心理的一个象征,因为自己在“计生”运动中毁掉了2800个孩子的生命,所以她有一种负罪感,故见“蛙”就恐惧。小说中有一段颇为壮观的具有明显象征意义的描述,姑姑晚上被千万只青蛙围追堵截、使姑姑失魂落魄、荒不择路、狼狈惊恐不堪,令人毛骨悚然。可另一方面,莫言又为姑姑的害怕青蛙设计了个完全矛盾的解释。在小说的“剧本”部分,姑姑解释自己的害怕青蛙,是因为当年女人为响应《XX日报》的“蝌蚪避孕法”,大量吃青蛙造成的。而当时姑姑是反对这种做法的,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蒙骗也吃过青蛙丸子,从此,姑姑才害怕青蛙。所以,姑姑其实是“保护青蛙的英雄”。一方面自认为有罪,另一方面又否认有罪,这就是一组明显的矛盾。
其次,就是在对姑姑赎罪心理的正面表现上,莫言的矛盾也无处不在。
如果姑姑真要赎罪、真想赎罪的话,那么她就不仅仅是为自己在“计生工作”中的许多过火偏激行为忏悔:她应该反省的还有在文革时作为造反派,对有恩于她的老院长的“毫不客气”的批斗,以致老院长不堪欺凌,投井自杀的行为;还有对于她的同事黄秋雅的近乎虐待狂式的戏弄和殴打,以及在“张拳”事件中,让黄秋雅当了替死鬼的卑劣行为……甚至在晚年提到黄秋雅时还依旧发出得意、放诞且疯狂的胜利者的嘲笑,何曾有丝毫“赎罪”的诚意?即便是对“计生行为”的赎罪,也依然充斥着伪善和欺骗。比如姑姑在晚年以制作泥孩子作为一种心灵弥补、一种赎罪方式,并假设这些未出生的孩子以来世的投胎方式都出生在好人家,所以,姑姑是“毁了他们也救了他们”,心灵自得其乐,自我安慰,自我欺骗,同时还在自我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