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3)

2018-07-20秦观

  二、郴江幸自绕郴山

  黄庭坚曾称赞秦观“东南淮海惟扬州,国士无双秦少游”,如果从作品来说,这绝不夸张。翻开《淮海集》,我们随手可以找到这样的词:

  “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

  就像李白的“清水出芙蓉”,这些都是不读书的人也能听懂的天生好词句。后世读者只需读秦观的词,就可以深深爱上这个绝世奇才。然而,才华可以是人生成功的基石,却也可能是人生悲剧命运的根源。

  秦观的问题是他中进士的年纪还是太晚了。相比于二十岁已经出人头地的晏殊、苏轼,秦观浪费了十多年的光阴。更兼他没有足够的自律,那些颇为苦闷的日子,他过的是杜牧、温庭筠、柳永一般的生活,流连妓馆,对酒当歌,为青楼歌女写下无数风月小词,所以世人对其的德行评价颇有微词。可这样的风流浪子又偏偏在苏轼那里得到了近乎无理的“溺爱”,于是就给他带来了两种非常极端的心理感受。

  一方面,苏轼及其亲友团的高度评价,使秦观原本自负的文人气质更加膨胀;另一面,屡试不第带来的实质打击和秦楼楚馆里的自我放纵,使他内心深处的自卑与痛苦日益加深。这两种逆向矛盾的心理既助长他入朝为官后的自得自满,又让他的内心变得敏感、尖锐。也正是这些,让他后来在人生的挫折前一蹶不振,一溃千里。

  秦观的悲剧命运始于45岁。那一年(绍圣元年)宋哲宗亲政,任章惇为相,司马光等旧党又遭打压,苏轼、黄庭坚等相继被贬,秦观作为苏轼门生自然也牵扯其中。

  本来秦观是被贬为杭州通判的,可杭州还未到,秦观又被告修编史书时“诋毁先帝”,于是被贬至处州任监酒税。处州就是今天的浙江丽水,监酒税就是监收酒税的小吏,北宋党争时动不动就将政敌贬往监税官的位置,苏辙、晁补之、周敦颐、包拯等名人都干过这类苦差。

  苏轼此时则被贬往更远的广东惠州,但他仍是一派达观,“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嘛。可秦观就不一样了,他敏感、忧郁的心抵受不住失意的重压,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让他不堪其负。从前无数的风花雪月、歌舞楼台,如今不但成为岁月的留影,更成为悲伤的起点。这一年他填了一首《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一树花影,一片莺声,也抵不过飘零和离别。当年仕途往事,“西池会”不堪回首,“日边梦”再也难圆;“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满目春天,美则美矣,然则全是愁心写照——伤心如此,人生焉能长久?

  没过多久,秦观又被“有心人”构陷,“削秩徙郴州”。削秩就是贬为庶民,等于书全白读了,而郴州更是临近广东的南荒之地。秦观满心悲慨,除夕夜里他填了一首《阮郎归》: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沈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夜徂。

  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孤旅哀思偏逢漫天风雨,更兼佳节倍思亲。“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衡阳尚有北方之雁,郴州已无矣。同调作品里还有一句相似的“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显然,晏几道“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在这里得到完美化用,甚至连心境也颇为神似。

  更有甚者!两个月后,朝廷又对旧党加重处罚,秦观被流放至今天的广西横县。离开郴州之际,他用尽一腔悲恨,写下了一首凄厉痛绝的《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首词从虚到实,又从实到虚,从迷惘失望到凄凉苦恨,简直字字血泪。世人总以秦观为婉约正宗,其实他在词中用情至深,经常直抒胸臆到极端之境,“可堪孤馆闭春寒”,已然哀苦至极;“郴江幸自绕郴山”,更是“无理取闹”。郴江本来应该绕郴山的,为什么偏要流向潇水湘水呢?词人本该活在自己的家园,为什么偏要贬谪到天涯海角呢?有抱负的人本该有自己奋斗的舞台,为什么偏要将他的心扯成碎片扔到这样的蛮荒之地呢?为什么“人生长恨水长东”呢?

  后来秦观又被贬到雷州,即广东湛江,南得不能再南的地方了。这是他贬谪的终点,也几乎是生命的终点。虽然两年之后哲宗去世徽宗即位,政局发生变化,他终于获准北归,然而心力憔悴的他,还未越过岭南大地,就已无疾而终。“西风吹泪古藤州”,终年不过五十二岁。

  苏轼后来听闻秦观死讯,痛不欲生,一连两日食不下咽。对宦海沉浮更加通透的他,将那句极为珍爱的“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题于扇上,并写道“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秦少游这样的人才,一万个人也换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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