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泡菜散文

2019-04-14散文

  尘封的记忆,怀念母亲

  过了三月,天说热就热了起来,满街的杨树飞絮迷眼,粘在地上如一层霜,阳光下有了烘烤的感觉,秋裤褪了棉毛衫卷起袖子来,趁着风凉。

  过几天是清明,昨天,我在“我们一大家”微信群里发了个通知:

  5号清明,回乡扫墓,祭奠母亲,各家前往,恕不一一。当日(周四)午11时在孟村汇合。

  宝华联系老爸,看他回不,并采购一应祭品。如果咱爸要回,请西西开车接送。

  收到请回复,有事请告知。

  老大

  老大,不好当。得想着事得安排事。宝华是我妹,西西是我小弟,兄弟姊妹都有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家都有事,都忙。

  兄弟姊妹都在等你发话。

  母亲去世有十二年了,安葬在了白鹿原,那是在二00六年夏,此后,每年的清明和十月一都是要回去,原上风猎猎吹起我的衣襟,风中,我听到母亲在呼我:“安儿——”,母亲在召唤她的儿女……

  老爸九十二了,每次他都要跟着,他说:“去你妈坟上看看。”

  每每清明,我都要写点什么以怀念我的母亲,以寄托我的哀思。

  母亲去世后我常梦到母亲,怪异的是,在我的梦里,母亲或不说话,或是说着什么,我却从来听不清楚。这就是人们说的阴阳两隔吧。那夜,我又梦到母亲了,天热,她摇着蒲扇推着小竹车在卖她的泡菜……母亲胖,她怕热。每年的清明,我都要写点什么,今年,就从母亲的泡菜谈起吧。

  我们小时,国家困难,城里生活不易,况且我们弟兄姊妹多,五个,父亲上班挣钱,母亲没有工作,她除了家务总是要做点什么来养活我们。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母亲每天晚饭后会煮一锅荠花面,盛进一个木桶里,母亲和我用根棍抬着去火车站前卖,母亲提着个竹筐,筐子里是一摞碗和一扎筷子,等着火车到站看着人涌出站口,母亲吆喝着,一碗一碗盛起,买给饥肠辘辘的刚下火车的旅客。桶空了,夜也深了,母亲领我回家……路上看到街角点着汽灯卖烧鸡的摊子,她总要给我卖上一串卤好的鸡心鸡胗子,给我解馋,我却眼巴巴盯着红木盘子上的油红鲜亮香喷喷的烧鸡,还有那些片成块的白白的鸡脯和油油的鸡翅……贼亮的灯光下亮着对一个孩子的诱惑,我知道,母亲买不起。

  我上中学的时候,常见母亲收聚起各色各样的布头线头,夜晚,我们睡了,她打开包裹,灯下铰出花样来,絮上棉花做出一双双漂亮的虎头鞋,幼儿穿的,攒多了拿到街口卖,铺一张牛皮纸,衬一方白布,大大小小成双成对排列着……不时有老奶奶小媳妇大姑娘蹲下来看,口里称赞着“真好……”。也是,我至今记得那鞋做得很灵巧,软的白鞋底黄的帮,黑布滚成鞋口。扎嵌着白毛毛边的黄色虎脸凸着一柱黑色的或白色的鼻子,鼻子两边瞪着眼睛。铰出黑色的圆贴成老虎得眼睛,虎眼中间是一点白,老虎张开的红嘴露着白布做的牙齿……虎的尾巴翘着,带一球红绒,惟妙惟肖,虎虎生威……人来人往,便有路人驻足,看得多,问价的多,买得少,母亲仰着头露出期待的眼神看着顾客……那时,人都穷。

  一直到老了母亲她还是闲不住。后来,母亲从街道办的针织厂退休了,却开始泡起菜来卖。我还记得,母亲腌的泡菜酸酸的甜甜的辣辣的,咬到嘴里脆凉脆凉的,爽口。

  收拾起几个瓦瓮,她做起了泡菜。包心的莲花白、白萝卜红萝卜红辣椒,花白一叶一叶剥开,萝卜切成一指粗的方条,辣椒去蒂掏籽,洗净,晾干,腌泡在瓮里,一层一层展开码好,放花椒和姜,加盐加糖,点入些白酒,四五天就能吃了……每次,并不一定都要捞完,母亲是续着腌制,趁着老水,泡出的菜味道会更醇厚。这是极细心极需干净的活。我家的饭桌低矮,母亲盘腿坐着切菜装菜……她胖,她笑眯眯的,动作慢慢的,像个菩萨。

  那时,我们的孩子都大了,母亲用推过孙女孙子的竹车来推泡菜,一碟一盘地码起,出尖,摆上,摆在竹车的上层案板上。车的底层装了两个陶瓷的盆,里面装着咸鸭蛋和各种配菜,有煮熟卤好的花生、蚕豆或是毛豆,每当傍晚,母亲推着她的车子吱吱呀呀出了巷口。商业街正兴,出了我家的巷就是东新街夜市,不知何时起,街的两岸全是餐饮,餐桌餐凳亮着招牌的灯箱在门店外灯火辉煌得一字排开去,烟熏火燎,人头攒动,嘈嘈嚷嚷,食客多是年轻人,天热时有不少汉子脱了上衣光了膀子喝五吆六喝酒划拳,也时有打架斗殴的……有卖唱者在食客间走动,拉着胡琴唱着小曲。母亲在大排档中寻得一角停下了推车……一坐一夜,曲终人散,半夜后才收摊。

  她的泡菜很受欢迎,她很高兴,遇到熟客,她会多夹几筷子送他们的。

  时常,我们夫妻俩带着孩子回家去看望父母,走进街口见母亲坐在竹车旁卖她的泡菜,我的妻总是过去坐一会,围上母亲的白围裙当一回“阿庆嫂”……母亲手把手教她怎样码盘怎样吆喝:“要虚,泡菜要架起来,努出个尖来,对……高点……好,就这样,像你刚才那么摆,就卖亏了……好了,然后放两个辣椒,再撒几粒花生豆,对……这样,鲜亮赢人……”。母亲爱絮叨,儿媳妇们还爱听我母亲的絮叨,如今,她们妯娌几个议论起婆婆时还说:“你别看咱妈没文化,咱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东家长西家短,过去苦现在甜的,跟讲古似的。”

  母亲在世时常说,“精三分傻三分,留着三分给儿孙。”我说母亲是个哲人。

  妻在母亲的指导下装盘,这时,我则是“店小二”,端着泡菜,应着四周餐桌吃夜宵喝啤酒的年轻人的招呼声走过去,一盘盘地送……一天,我很尴尬地遭遇到我们局的一个同事——小杨和她的爱人带着孩子在吃烧烤,她点了我母亲的泡菜,我送去,她惊讶得目瞪口呆:“胡处长……你……你这是……”,她认出了我我认出了她。

  我们劝母亲不要卖泡菜了,咱不缺钱。母亲说:“我闲不住,习惯了……卖一点,挣俩钱,不想花你们的……”,直到母亲的风湿腿痛得重了,走不动了,她才收了心。

  如今,母亲走了,十二年了,那辆竹车还在,在凉台上搁着,静静的,落满了灰尘……

  如今,东新街还在,夜市已被取缔了,夜晚的街显得冷清。每当我走过那条街,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灯火通明的排挡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的母亲仍在灯火的亮处坐着,卖她的泡菜……她等着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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