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是T型台,镯子在袖口处羞羞答答地张望。待到腕间妖娆时,洒脱地摇摇,斜挎于掌背婉转之际,刷地一个亮相,令不经意地窥视者心跳速度立刻加快了。
临近中午,居家过日子做简单的饭是常有的,正在摆扑克阵的婆婆突然自告奋勇,露一手绝活儿,大秀疙瘩汤。一时兴奋,切菜爆锅炒料炝汤,铁锅里汁液沸腾嘶叫,舀来半碗面粉,老太太面带笑意,高高地撸起衣袖,两只雪亮的银镯子闪现,叮当当敲着瓷盆,面粉噗噗地吸水珠,被手指搅弄成丝丝落落的面块儿,那对镯子随了主人的动静,节奏适宜地舞蹈,一会儿退到盆边,滴滴嘁嘁,绵绵细语;一会儿亲密地和手指配合,荡起好看的弧度吻着所触及到的一切;一会儿跟着老太太胖胖的胳膊躲开热气腾腾的锅仔,葱花香味溢满厨房。抹一把脸颊上的汗水,老太太把双手凑到水龙头下,流水溅到镯子上,银光闪烁,它们也和手一样洗澡,好不惬意。
婆婆守着自己做的一碗疙瘩汤,举起筷子要吃,镯子发出叮地一声鸣响,悠长柔和,不去找哪儿招惹它了,自然地耸着胳膊令它走开。我忍不住问道:您戴的镯子可有年头了吧,瞧那上面镌刻的花纹,古色灵动!一句话勾起老太太的念想了。这对银镯子是一辈辈传下来的,到她这里已是第七辈儿了,七个母亲的日子是时尚地,无论社会怎样变迁,她们的牵挂和疼爱化作走猫步的镯子,手把手地陪着:三日下厨房,洗手作羹烫,不知夫脾性,先请小姑尝。从此,低语顺从,和气牵手。民间百姓的生活里,镯子种类多种多样,像少年润土脖子上的项圈,戴在手指上的情爱戒指,皇帝掌门人挂在拇指上的班环,金的银的玉的铜的铁的,各色千秋,载以五花八门的信息寄托,自远古年月流传至今。小娃娃刚出生,手腕上被长者扣上镯子,伴着哭闹屎尿,洇湿了日子,浸满祝福。我曾有一个万福锁,挂在脖子上的镯子,是跳大神的舅老爷在我过百天时送的,银圈上悬着扁扁阔阔的锁坛,质感滑腻的银地儿,镂锈着百花动物的身影,银链子上拴着小小的银锞子、银喇叭、银象和银锤子,雍容奢华极了。现在拿出来观赏,那上面斑痕累累,尽是细密的牙印儿,小喇叭早已经瘪瘪的了。
有时想,镯子真像模特,换了行头登场,表现的意义就不一样。东北二人台的一则戏中,包公微服私访被强迫给人家赶驴,那位风月场上的女子收了官的金锤子,耀武扬威,言称用它打死过很多人,怕露馅儿,丢给了她,她要用它打出许多对金镯子,连脚胫都戴上。她哪里知道,眼前这个老头要让她手脚镣铐,美梦破碎了。这些人是老百姓痛恨的,他们给镯子染了晦气。年少时听到或看到人家戴了金镯子,心里总有些隔膜,如此晒富,剪径采花盗者就嗅着金子的味道跟来,过日子怎能安生?说归说,金镯子贵重,平常人戴不起。但最温婉的心爱要数玉镯子了,永远美丽的模特凝香润泽款款走来,捧在掌心,仿佛天外仙女降临,衣绣拂面,清凉鼓荡,帖近腮边滑爽微妙,似有无限情怀流淌。你拥有了,它不喜欢你,意外之间炸裂,便决然消逝,这是品格。给孩子讲马本斋的故事,那英雄的母亲面对威逼利诱,毅然绝食七天死去,掌心拱起攥紧一物,几个凶残的鬼子奋力扒开,碎断的玉镯露出温和的光亮,倏地溜到土地上就无影踪了。
世人总喜欢有的越多越好,常有贪念丛生者,流金滚银泻玉,骄横放纵,难得善终。
其实,心里有镯子悠然漫步,被繁华爱意淹没,也会平静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