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园絮语经典散文

2019-06-02散文

  被我称为素园的地方,是毗邻西秦岭的陇南东部浅山丘陵地带中其中一个狭长的川道河谷,川道中有一条被我反复吟诵的河流——洛河,千年来它一直由北向南迤逦而行。沿河东西两岸密集、尾随着十几个村庄,村庄大多以姓氏命名,称某家庄或某某寨;川道中的这些乡村最早分属两个县的两个乡,有一个集市,逢单日开集,现在是两个镇,但集市只有一个,还是原来的老集市。河西岸上有一个村庄,它接近这条川道的南端,冬天可以看到南山尖顶上的雪峰。村庄地势平坦,没有一块山坡地;村子也不大,只有百十来户人家,一千多口人;村子里有我的父母、兄弟等许多亲人、亲朋好友;村子东边临河处有我的瓦屋三四间及熟悉的庭院,这,便是人人所谓之的家。这川道、河流、田园、庭院,就是我们的素园;而这几间瓦舍,半亩场院,三分菜地,几十棵树木,组成了我的素园:它散发着乡间独有的气味、气息,它以一种不规则的生长态势经历季节变换。二十多年前,这里是我安身立命之所;从妻儿也离开老家之日算起,也差不多快十年时间。而二十多年来,惟有新千年的那个春节,我没有回家。这些年来,在素园与城市之间奔走,自然是为了获取更好的生存条件,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的心始终是与素园相通着的。

  然而,抛离素园多年,每次回去,都必然会心生许多感慨与感动。感念弟弟在那场坟川大地震后,重新替我修复倒塌的屋脊;感谢父母对屋舍素园的呵护,才不至于让它荒芜破败。每一次回去,院落是整洁的,屋子是干净的,炕是热的,心是暖的。正如一位朋友说,她很羡慕我,说我真幸福。是啊,无论何种幸福,都是有根源的,而朋友所说的这种幸福,是指我的父母健在,是指我还可以让父亲骑着电动车为我又一次的出走,到车站送行。朋友的一席话,即让我感到切实的幸福的陶醉,也触到了我的痛。那是生命深处无法言说总,只能直觉的痛与疼。

  这次回来,正值仲夏。素园,也一反往昔四五月间、或十冬腊月回来时的模样,不但树木葱郁,而且菜园也是一派欣然,院落边上与花圃中的花朵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方兴未艾。虽不值得大书特书,倒也值得感念与纪念,于是我用相机拍下了素园树木花草瓜果的影姿,以便让妻子和孩子们也分享我的幸福感受。

  树木

  庭园中的树木,大体分两类,一类是果树,一类是成材树。果树大都是二十年前我亲手栽的:樱桃树、李子树、桃树、杏树;其它如银杏是妻子十年前才裁的,柿子树、核桃树是我父母栽的。最早,院南边有二十多株桃树,一到春天桃花盛开时,素园就仿佛被祥云缠绕,这样我便给书房题名为桃园居;可惜现在只剩下两株,这个时节,鸡蛋大的桃子向阳处已泛红。最早时,素园中还有几株梨树、苹果树,它们,在前两三年前枯死后,才被拔除。

  今夏,两棵柿子树茂密的枝叶间都缀满了青涩的柿果,是那样地喜人。在往年,当我偶尔深秋回来时,都会被柿子树果实累累、红红火火的景象沉迷。有时,则是房檐上一串串挂着的柿饼,它们是父亲一只只、一刀刀旋制串好的,只等风干,再取下来放入土陶罐中,密封,让它沁出糖霜,然后等我们过年回家时,取出来分给大家吃。

  院边的核桃树也挂果了,虽然只是不多的稀疏几枚,但让我还是有点小惊喜。记得曾多次栽过核桃树,但不知是由于地势过于低洼还是别的原因,都没有成活。听说这两株核桃树是母亲栽的,初时我并没有太在意,直到这回见它长大挂果,才不由对它多瞅了一会。站在核桃树下我心想,也许许多的幸福,就如同我对核桃树的感觉一般,在该抓住的时候都没有抓住。

  樱桃这时已过了时节,树上只有摘过果子的痕迹还能看出,想象着樱桃的鲜红圆润时,我的口里已然溢满甜蜜的滋味。这几株樱桃树,立于庭院西侧,似一道亮丽的屏风,隔开与邻居的院落,也算是乡村式的楚河汉界,维系着邻里关系。菜畦的边上,李子树枝上果实累累,可惜由于多雨的原因,果子大多开裂,裂口处溢出的粘稠果胶,已变成红褐色,估计若再连续下雨,这些李子就会在树枝上霉变、发紫,一颗颗凋落。李子大者如麻雀蛋,也就是指头蛋大小,当地叫玉黄果,许多年前小镇罐头厂还用它制过罐头,装在玻璃罐头瓶中,果然如黄玉圆润、透明诱人,当时人们走亲戚拜年,都喜欢选它做礼物。杏子是大接杏,个大、肉多、核小,它在几株大树的阴影下,似乎一直是这样没有长大,晚结的果子正是将熟未熟,在枝头所剩不多,估计早熟的杏子,已被孩子们享用了。

  除了这些果树,园子两边还有七八棵已经成材的白杨树。这几棵白杨是母亲前些年栽的,那些年虽然她年年春天都要补栽几棵,但现在活下来的还不足她栽植总数的十分之一。这些杨树大的已经桶口粗,小的也都碗口粗细了,高度都在六七丈间,估计再过些年,都能做栋梁使用了。母亲的举动,也正好应验了那句古语: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母亲最初的想法,也是想着让这些树长成以后,在她的孙子们盖新屋时能派上用场。只是在乡下,这些年已经没有人再建老式土木结构、人字型屋脊的瓦房了,取而代之的,是混凝土钢结构平顶房或小二楼。虽然新房以另类方式,让乡村显示出一种新的气象,但同时,它们又瓦解着田园风光。农村,并没有如愿真正地富裕起来,建这样的房子,目的一是省钱,二是省事,即是如此,许多少人家为建新房,免不了还是要向亲戚朋友借钱或到镇上信用社借款,这些举债,快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才能偿清。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回来看到许多新建成的混凝土钢结构平顶房,我都高兴不起来。乡村的沦落,也许正是从这毫无特色的建筑开始的。

  花草

  花草,永远是庭院的点缀。农村人栽花,大多不用盆栽。许多人家会在院落合适地方辟出一个花园,栽植各种花草。当然,这些花草的苗木大都不需要花钱去买,都是从邻居、亲戚、朋友家分蘖得来;花种更是简单,只需和有花的人家打个招呼,到花种成熟时你自已采摘也行,托主人家代为留籽也可,所以乡村花园中,奇花异草很少,许多人家的花园中,花的品种虽不是一个模式,但总归有几份象,当然也有许多差异。

  素园中的花圃有三块,两块在窗下的台阶前,占地不大,各有五六个平方米,另一块在院子与菜地的中间,一道隔开的院子花墙后,留有一米多宽、十多米长的地带种花草,紧邻这个地带一侧的便是菜园。其实,这块花园,与菜地之间,是没有规则界限的,所以有时瓜藤会伸进花园,有时则会花直往菜地里面跑,比如菊花、石竹此类繁衍力很强的花草。

  我一进院子,拿相机先拍的就是正在盛放的花儿:浅紫的什样锦,橙色的金钱菊,大红的石榴花,勾勒着白边、如蝶儿翩跹的石竹花,花型饱满姿色艳丽的月季,黄杨顶梢上开的细屑如星子的白花,红色、白色的蜀葵。它们依次被我定格,特写,生动着我那一刻的情绪。

  当然,花园中不仅只有这样单调的品种,迎春花、长寿菊、芍药、凌霄花们都开放过了,就连那蓬藤本月季,也显示着昨日鲜活过而今憔悴容颜。至于凤尾、秋菊、大理花,那要等到秋风起时才会展露迷人的笑脸。

  除了花园中的花草外,也还有几盆盆花。窗台上的玻璃海棠蕊黄瓣红,若一舞者跳起夏天的探戈;而马蹄莲形同一位孤独的美人,在风起云涌的下午孤芳自赏,有点落寞,有些哀叹的意味。那盆已有二十多年高龄的万年青,似才步入青春期的勃盛。还有十二年前栽的一丛竹子,已蔓延成荫;同样是十二年前栽下的棕榈,一株在西窗前已高过屋檐,另一株在它半人高时,不知被那个玩皮的孩子顺手牵羊掳走了。我把棕榈归类于花草,原由在于它既成不了栋梁之材,也结不了甜美的果实,只好委曲它这一回了。

  蔬菜

  前面说庭院边有一菜畦,其实是一块不大的菜地,这些年随着三面树木的长大,浓荫不断地扩张,菜地自然地就缩小了一些。说它是菜畦的原因,是这块菜地由于旁边路面年年垫修不断抬升,院子也随之不断的垫高,使它真正成了一块低畦地。最初,菜地、院落、乡村公路,三者都在同一水平面上,后来路升高了,院子也不得不往高里垫,这样雨水才不会倒灌进院。一年又一年,就形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菜畦中种的蔬菜,无非是西红柿、豆角、辣椒、黄瓜、茄子之类,而且随着季节的变化,会种一排蒜苗、一绺香菜、一块波菜,还有小葱大葱,韭菜则是从春天开始,长长就割,一方方轮换着割、轮换着长,一直吃到秋天。

  那年秋天,金城一帮朋友到三滩玩了半圈顺道来我家,他们直接跑到菜地里拔萝卜,摘豆角,开心得不得了。还记得光萝卜大家就吃了三盘,至于那只土鸡的香,至今他们还念念不忘。自然,乡土生活对于长年生长于斯的人们,已没有什么诗意可言,但对于城市生活的人们,是充满新鲜感和具有诱惑力的。特别是近两年,随着食品、瓜果蔬菜暴露出的安全隐患,许多人开始怀念、留恋乡土简朴的生活方式了。

  走进菜畦,看着那纵横交叉竹架上的豆角,那一排排开着白花、挂着青绿辣椒的阵势,心想年近七旬的父母是很为这块菜地费心费力了。瞅着这满园茄子紫,西红柿红,豆角青的场景,简直都不想回到省城去了。然而这只是一闪念间的不舍,毕竟,我生活的场景早就不归属这里了,但我依然可以选择最后的回归,再过几年回到素园,陪同父母人生最后一程。

  当我用相机拍着菜畦这些精灵般的蔬果时,我觉得自已还从未如此留恋、盼望早日再次回归素园,回归乡土生活。我也深深觉知,素园,将是我最好的也是最后的归宿,是心灵、肉体的最后归属地。素园依旧安然,只是父母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不知道最终是否会实现心中的这个允诺。

  别了,素园。不说再见,因为不是素园这个概念,也不是素园的诗意,也不是素园的情景让我念念不忘,而是素园是我正在雕塑着的一个标的——一个有难度、有高度、有厚度的,有方向感的精神的标矢。

  暂别了,素园——我的亲人们,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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