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迎亲散文

2019-06-19散文

  我有幸见证,一场人生最盛大的“成人礼”——

  缀满鲜花的车队,在喜庆的鞭炮声中,蜿蜒成一条彩龙。这是东——我的妻弟,去迎娶他的新娘。

  我那年过花甲的岳父岳母,在冬日的暖阳下,欣慰的笑意,于沧桑皱纹间,绽开朵朵碎花儿。也许,他们会一直守望,直到儿子牵着媳妇的手,走进自已的家门。

  队伍中间的婚车,贴着醒目的大红“喜”字。作为随行人员,我与新郎同乘一车,心情自也澎湃。迎亲队伍连同新郎共九人,回归时增加个新娘就是十人,取天长地久十全十美之意。我们每人都有不同任务,有人负责搬嫁妆,有人管理烟酒,有人专门发喜糖,各司其职。我掌管“财政”大权,随身小包里塞满大大小小的红包,到时自有妙用。

  看着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东,我突然有一种吟诗的冲动:“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我逗妻弟:“东,第一次当‘官’,感觉怎么样?”

  东本来不大的眼晴笑成一道缝:“姐夫,你是过来人,你从前什么感觉我现在就什么感觉。”

  我说:“那时候我仅用一只挂浆船,把你姐娶回家。你现在是车队迎亲,风光无限哩!”

  东递给我一支烟,笑道:“反正有点小激动,嘿嘿……”他索性闭上眼晴,翘起二郎腿,哼起了小曲:“咱们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想捶他一拳。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俏皮?

  总算修成正果,不容易啊。

  岳父是农民,老两口种了三十多亩地,除了大年初一,几乎没有一天不泡在地里。四季风霜,他们比别人更显苍老。老人不怕苦,为了积攒足够的钱给儿子娶媳妇,土地是他们全部希望。可我的妻弟东,年近而立,喜星久久未动。东中学毕业后,进工厂学修汽车,目前是名副其实的大师级别。虽然在社会上“混”了十多年,但他生性腼腆,不擅与女孩交往,错过不少良缘。眼看东超越“警戒”年龄,二老的焦虑,从脸上渐深的沟纹、从头上增添的白发中,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来。岳母经常说:“只要东讨到老婆,让我抱上孙子,死也闭眼罗。”这句话,我们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但每次都让人鼻尖发酸。

  每逢村里有人家娶媳妇,老人就躲进屋子不出门,一个喝闷酒,一个抹眼泪。

  家,沉闷得令人窒息。

  前方,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那是带头的车过桥了。水乡桥多,婚车过桥燃放鞭炮,表示对桥神的尊敬。

  一排排树木,一条条河流,在乡间公路两旁,不紧不慢地倒退。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行人远远伫立,指点着,议论着。农家办婚事,尽管车队阵容不豪华,但没有人鄙视。陌生的老乡,满眼都是祝福。待走近了,车队减速,我从车窗递出几支烟,吆喝道:“老乡们,抽根喜烟!”后面的车里也有人递出大把的糖果。老乡们喜孜孜接过糖和烟,说一串吉利的话,目送我们前行。

  迎亲的路,温馨、舒心,连树头的雀儿、水里的鱼儿、路边的猫儿,都欢腾跳跃。可爱的小东西们,也许它们都曾经被那首《我想有个家》的歌曲感动过,可它们怎懂得,婚姻不仅有甜蜜,更多是责任。

  大约半小时,到达目的地,车队整齐排列于新娘所在的村口。我们再燃一串鞭炮,通知新娘家人迎接娇客。

  很快,一名精神十足的小伙,小跑着奔过来。后面跟着一群嘻嘻哈哈看热闹的人们,有亲戚,也有村民。小伙是新娘的哥哥,也就是东的大舅子。小伙来到我们车旁,并不忙着开车门迎接他的妹夫,站那儿瞧着车内的东,满面笑容——这是等红包哩——迎客喜钱。我赶紧抽出一份大红包给东,他再从车窗递给大舅子。大舅子接过红包,依然满面笑容,就是不开车门,他不开车门新郎就不能下车,这是我们的乡间习俗。负责管烟的人见状连忙递过一条“中华”,大舅子终于伸出高贵的手,轻轻拉开车门。这是迎亲必走“程序”,并非对方故意刁难。随即,女方亲友点燃早就准备好的烟花炮竹,我们一行人,在震耳欲聋的礼炮轰鸣中,在几米长的鞭炮“蛇舞”中,矜持而又兴奋地走向新娘的家门。东一路上发喜烟,叔叔伯伯阿姨姐姐叫个不停。我一直把东当作小孩子,那一刻才感觉到,他已经是个大人。他确实该长大了,家庭、社会的责任,必须担负。

  新娘家大门紧闭,迎亲队伍止步。我又抽出一份红包,早有人“抢”过去,推开大门,吆喝一声:“迎接新郎喽!”中气十足,喜庆味儿飘散整个村庄。进得正厅,没见到新娘。梳妆完毕的新娘,躲在自已的闺房,羞涩不肯见人。也许,她在喜悦中有一丝惆怅,即将离开亲爱的父母,离开心爱的娘家,去另一个村庄生活,总有些许不舍。

  迎亲队伍要在女方家吃过午饭,才能把新娘接走。我们这顿饭吃得很小心,毕竟把新娘迎回家才算大功告成。宾主尽欢,除了满耳祝福语,主题便是闹烟闹糖,名目层出不穷。当然,我们带了足够的烟和糖,办喜事,毛毛雨必须要洒嘛。东在他表弟的全程“陪护”下挨桌敬酒,也就是做个样子,大家都有分寸。一圈下来,酒没喝,烟又发掉好几包。其实,烟这东西纯属烧钱,几十元一包,办个喜事得几十条。一条轻飘飘的“中华”,差不多等于半亩沉甸甸的稻谷,等事情办完,算一算细账,心疼肯定是免不了的。

  饭后,新娘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我是第一次见到东的女友,见她头戴凤冠霞帔,身罩金丝镶边红绸裙,明眸皓齿身材高挑,简直如戏台上的公主,端的美艳非凡。听岳母说,东第一次随介绍人到女方家,两人一眼就相中了对方。我由衷为东高兴,月老的红线早就牵好,只等喜鸾星动,佳偶自然天成。想我那年迈的岳父岳母,多少个不眠之夜长吁短叹,这下该愁眉舒展了吧。

  准备返程,新娘与亲人作别。她的哥哥拿一叠钞票,放进妹子陪嫁的皮箱里,仔细上好锁,钥匙交到妹子手里,这是娘家的情。兄妹俩泪眼婆娑,谁也没说话,伤离别,已说不出话。新娘给爸爸妈妈一个告别的拥抱,三人紧紧拥作一团,久久,才不舍地分开。一根红线,女儿牵着这头,爸爸牵着那头,前世小情人今生小棉袄,永远心连心。新娘穿上爸爸的鞋,走到大门口再脱下,不忘养育恩,不忘家乡根。

  终于,与家乡作别;终于,与亲人作别;终于,告别青涩走向丰硕。

  东牵着妻子的手,这一对满载祝福的碧人,即将踏上他们自已的路。在古人创造“婚姻”这个词语之前,人类就明白婚姻是怎么回事,就懂得怎样经营。我不为东的前途担忧,他踏实能吃苦,打算婚后自已开个汽修厂,前景非常不错。幸福属于他们,幸福属于懂得珍惜愿意打拼的人。

  我们的身后,突然传来悲切地哀哭。那是新娘的母亲,在这个喜庆的日子,在女儿走向另一个家庭的时候,终于情不自禁,悲从中来。继而,哭声便是一片。我看到,新娘浑身触电般颤抖了一下,努力站定,双肩急剧耸动,但终究没有回头看一眼。新娘出嫁途中是不能回头的,否则娘家会穷一辈子,这个流传了千百年而又毫无根据的说法,彻底阻断出嫁女对家乡亲人最后的眷顾。

  有喜就有悲,这是人生不变的定律。在婚姻这件事上,娘家之悲出于真情流露,但也不会太久。两个人结合后,还分什么娘家婆家?传统的孝道,注定亲情不淡。

  车队在鞭炮声中远离新娘的村庄,鞭炮声听在耳中多了几份凄凉,这是相对嫁女儿的一方而言。而我们的车,因为载着一对新人,仿佛也变得兴奋。一路飞驰,春风得意马蹄疾,不一会儿就到家了。老远,看到我的岳父、岳母在风中站成两棵松,腰板挺得笔直,再次印证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东牵着他的新娘缓缓下车,在孩子们哄笑里,在乡亲们赞美中,穿过村庄小巷,走进自已的家。

  这是一场中国农村最传统的婚礼。新娘穿的是大红绸缎缝制的古典长裙,比那蓬松的白色婚纱更加好看更加喜庆。没有邀请婚庆公司,但并不缺少司仪,亲戚中早有人自告奋勇主持仪式。新娘到家后,仪式并不复杂,拜天地、拜父母,然后就可以送进洞房。

  这是一个庄重的时刻,这是一个千篇一律而又令人激动的仪式。新人敬拜天地、父母,接受长辈的祝福后,便开始营造自已的小窝,开始肩负各种责任。人生价值,尽在于此。

  新人背门而立,面前各有一只蒲团,拜天地父母是要下跪的。我的岳父岳母,高兴得合不拢嘴而又显得不知所措。岳母给岳父拉直衣服的皱褶,岳父为岳母压平散乱的刘海,这一刻,他们与儿、媳一样幸福。

  大嗓门亲戚喊过“一拜天地”后,接着又喊:“二——拜——高堂!”

  两位老人在亲友簇拥下,扭扭捏捏并排坐在预先备好的条凳上。当胸佩红花英姿绰约的新郎、凤冠霞帔貌似天仙的新娘双双跪拜,口中叫出“爸”和“妈”的时候,岳母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忍不住掩面而泣……此刻,曾经多少愁苦,化作一天云散。

  看着这笑泪相和的场面,我的眼晴也潮湿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知道,一个家,从现在开始充满活力。甚至预见,当一个家庭繁衍成家族,一个地区,一个社会是怎样的欣欣向荣。

  我的妻弟——东,踌躇满志,牵着他的另一半,走进美丽洞房,走向美好未来。

  人生,从此拉开新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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