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掉的西寺塔散文

2019-06-21散文

  西寺,在如今小镇人的脑海中只是一处地名,具体的方位就在红旗办事处所辖区域的最西侧。对于同居小镇内的两个人,见了面你若打问对方:您家搁哪儿住呢?他要是回说在西寺,你便立马就会在脑子里有了一个准确的方位意识,那就是镇区西侧最边缘的位置。

  而当我想起西寺的时候,其实是在与一个远方的文友聊天。她看到我微信中转发的关于小镇的一则微信,文中所附的照片里有几张伯灵翁庙部分古建筑的照片,伊说很像她们邯郸的标志性建筑“武灵丛台”。

  聊开了古建筑,我便如数家珍,告诉她:小镇因为历史悠久,庙宇建筑在小镇除了最为有名的伯灵翁庙外,其实还有祖师庙,只不过现在已经是被毁殆尽。现在还有很多地名都与庙宇有关,从离我家最近的地方数起:比如二郎堂、白衣堂、五道庙、关爷庙。虽然这些地方早已经没有了庙宇,但那些庙宇的名字却被变成地名留存了下来,也算是对小镇历史过往的一段明证吧。

  和她聊着天,我努力从记忆里翻找着小镇里那些与庙宇有关的地名,唯恐漏掉一个地方。当“西寺”这个地名从脑海里蹦出来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刚才数说了那么多的庙呀堂的,却独独少了佛教寺院的遗迹。这“西寺”的出现让我心头不禁为之一震:原来,在小镇人眼里作为地名存在的西寺,它原本就是一处佛教寺庙。

  我说它是寺庙,并不是因那地名中带有“寺”字,就想当然地推定它是寺庙。而是我小时候路过那里,的的确确是见过一处塔刹已经坍塌,塔身又严重裂缝将要倒掉的佛塔。那塔的位置恰就在今天被当成地名来称呼的西寺西侧的田地之中。有塔必有寺,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此处的地名又恰好叫西寺,也就更好地印证了我对西寺是寺院旧名的猜测。

  聊天结束,本已夜深,我却睡意全无,满脑子里所想着的都是西寺,试图从记忆的故纸堆里翻找出更多有关西寺的东西。于现在小镇人眼里,它只是一处地名,而在我眼里,这“西寺”便代表了小镇的一段过往。小镇乡人常自豪地说“神垕是唯一活着的千年古镇!”而对于西寺这样一段小镇过往,若是没有一丝记忆,那对于“活着的古镇”来说,我觉得多多少少是有缺憾的,至少说是不完整的。

  于是,我便试图用自己儿时有关于西寺的记忆,来补上这样一段残缺。因为在我看来,小镇里有太多的庙,主文武、主生育、主窑火、保平安、求福禄,一众神仙都有了自己的庙宇,它们代表了世俗和人欲,却独独遗落了修身修性修来生的佛陀,这样一来,岂不是让人觉得小镇人太过功利和世俗了吗?我觉得,无论怎样,对于小镇历史或是小镇的乡人来说,都不能少了这个西寺。我有责任也有必要,把那个只剩了半截儿残塔的西寺写出来。

  塔在西寺西,而父亲的干娘则住在西寺以西更远的西山里。乡人重仪礼,端午、中秋、春节必是要到各处亲戚家走动一番的,是去探望也是送礼。这礼是食物,也是礼数。东西不在贵贱,来看望便是一份心意,你来我往,往来之间这情份便就一直热络着。大人忙着上班或种地,孩子们便成了亲戚间往来的使者,除了提去礼物,也带去热闹。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变大,老辈人一天天变老。寒来暑往,这礼数却不间断。

  我替父亲去西山看望他的干娘,必要路过西寺。过了西寺,便是一段慢坡,这里是西山进出小镇的必经之道。这坡莫说是人力拉了架子车要几个人在后面推扛着才能前行,就是那骡马拉着载煤的架子车,也要一帮拉车的先把车停在坡底下,把三四辆车上的骡马卸下套变成骖马,轮番使唤着牲口把坡底下的车一一拉上来。坡底下是西寺,坡上面就是通往西山的路。

  西山于年少时的我来说是遥远的。我要从自家所在的桥南出发,过了大桥头,走完街里的大坡主路,再一直往西走,走到西寺,这里都是柏油路。可上了慢坡,便是铺着癞礓石头的乡间小路,路一侧高出来的地里种着玉米或麦子,与路齐平或是低些的地方种的也是玉米或麦子。路面是黄白的,路边崖畔土是黄红的,地里的庄稼却是黄绿的。走在这样的乡间路上,心情很是放松,你可以随意哼唱自己喜欢的小调。走这样的乡间小路,虽偶尔也会有害怕,但却不去担心会遇上狼外婆,原因很简单:我从不知道有小红帽和狼外婆这样的故事

  上了坡,你便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田地里有一处残塔,塔身剩约两三丈高,塔身上有裂缝也有枯黄的野草,兀立在河滩边的高崖之上,显得极为破败而沧桑。每次路过,我都会使劲儿盯着它看,想从中读出些什么,却只看到那几级残破的砖石塔身和随风而倒的野草,它就那样立在天与地之间,不塌不倒!

  我听大人们说,塔是埋方丈的地方。对于这样的说法,我不置可否,但对于方丈,我的印象里便只有电影《少林寺》中,那个被坏人放火烧死的披了红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于是,我就会想,这塔下若真是埋了老方丈,那样慈善的一类人儿也该是不会出来吓唬小孩子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便想去探个究竟,想近前去细看看那塔,到底如何它就能垒了那么高而不会倒,塔的中间又是什么模样。想归想,可知道底下埋着方丈,心理上总还是有些怕的。待到年龄稍大些,胆子也更大的时候,我实现了这样的愿望,真的穿过了麦田走到塔下面,近距离的看和触摸那尊佛塔。可遗憾的是,除了砖石和枯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甚至都找不到一处有文字的碑志。

  其实,我是太想找到些能说明它身世的文字来,哪怕不知道它为何而建,建于何时,至少也要让我知道它的名字。我不想每次只看到一截颓废的塔,我希望它能够像人一样的有名有姓,可我终归是失望而归了。

  再后来,我已经不需要再去西山串亲戚了,因为父亲的干娘已经故去,没有了人,那礼便没有了要呈送的主体。我便再没有看过那西寺往西的半截儿佛塔。

  到我上了中学,学鲁迅先生《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我忽地就想起了西寺西侧河崖之上的那半尊佛塔,看到文中讲到的“西湖十景”中有“雷峰夕照”,我便想起自己也是看到过西寺塔在夕阳下的模样的,沧桑而孤寂,一种落寞的极致!倘若有极具情趣的文人骚客,也来评它个什么“神垕十景”,说不定也会有个“某某夕照”的神垕一景来,但那前提是必须得有人考据出这尊塔到底该叫何名,这也是我所盼望知道的。只可惜它未立在西湖旁,也不在保俶山上,而只是孤零零地立在河边的土崖之上,便没有了出名的机缘。况且连那赫赫有名的雷峰塔都会倒掉,这西寺塔盖是不能幸免的。心中便不禁为它的未来莫名悲哀起来!立于乡野,又复归于尘土,到最后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是它的悲哀,也是小镇的悲哀。此塔一倒,小镇便再无佛塔。

  后来,我因从军走出了小镇并在外安家,终归是再没有看过那西寺塔。某一年回去探亲的时候,站在祖师庙所在的北山之上,向西而望,往日的西寺以及再往西的地方,早就被推平整后建了窑厂,无河无崖亦无塔。从此,这西寺便只是一处地名!

  今年再回乡,听说小镇正在修复老街旧宅,主打特色古镇的旅游招牌,市里也有意进行保护和开发,目的是为了提振本市旅游业和搞活经济。在修复老街的同时,也准备修复伯灵翁庙部分被拆掉的古建筑,对于修复,我自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却讨厌它的修复本身,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招揽游人。

  回乡其间,我也去了祖师庙所在的北山,原来的古代庙基已经被毁殆尽,倒是由各处乡人自募资金盖的各样庙宇,这儿一间那儿一所,在原来的祖师庙基础上盖得是乱七八糟。还听父亲说,别看这些小庙,它们各庙有各庙的庙头儿驻守,为的是收香火钱,甚或有人为了争当庙头儿而大打出手。这样的庙宇,让我从眼到心的反感。

  人们只为了自己的私欲,立了名目或是为了扬名,修这些各样神仙的庙宇,却从未闻听过有人去考证西寺到底是什么样的寺,旧址在何处,那西寺塔到底该作何名,也从未有人想过去捐钱修建或恢复这样一处可供佛陀容身的寺院。我觉得这该是小镇乡人的悲哀!

  如今,神垕再无佛塔,只剩了一个叫西寺的地名。那些满足人各样世俗、人欲需求的诸路神仙庙宇香火依然繁盛。人们来烧香、求神、散香资、许祭礼,为子嗣兴旺、功成名就、求福禄寿禧……

上一篇:牡丹泪根散文下一篇:我的老师老井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