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凌凌的南河水散文

2020-04-13散文

  南河水从遥远的大山深处悠悠地流出来,汇入宕昌河,又汇入白龙江,跟随白龙江进入嘉陵江,最后汇入到长江,直至东海。记忆中,南河水一年四季都是绿幽幽的,鱼翔浅底,各种各样的五彩石清晰可见。夜深人静之时,还能听到她哗哗的流动声,总是那般的不知疲倦,一路轻歌,一路欢腾。大自然与我们人类的心灵发生了共鸣之后,就有了天籁、山籁;而南河水动人心弦的流动声,就是我心中永远的水籁。

  宕昌县南河乡,便因了这条河而得名。

  我八岁到十六岁时,跟随父母,在南河生活了九年。九年当中,南河水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直到而今我已经走进了花甲之年,依然难以忘怀。

  顺南河下行,一公里多处的地方叫阿娃峡。阿娃峡是一座天然水库,有几百亩地那么大。南山滑坡,阻塞了南河水,形成了堰塞湖。阿娃峡里鱼儿众多,而且有很大的鱼。

  每当柳树发芽的时候,我就会到在这里垂钓。我找了最长最直的竹子,做成钓竿。那时侯买不到尼纶丝线,就拆家里的网兜,权做鱼线。又在父亲出差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我买来鱼钩,这才全副武装了,朝阿娃峡进军。在我到这里钓鱼之前,当地从来没有人钓过鱼。当时只有八岁的我,开了这里钓鱼的先河

  晴日朗朗,阿娃峡倒影着蓝天、白云和飞鸟,那些几十上百的大鱼,一条紧跟着一条,军舰般列着队,往来穿梭,耀武扬威。每在岸柳吐翠的早春,这儿蹦起一条,哪儿蹦起一条,平静的水面上便会泛起圈圈涟漪,由小到大,又渐渐地悄然消失。南山的密密匝匝的灌木林里,不时地会有鸟儿的鸣唱传来:唆儿——回啾!清脆动人。猛不丁,会有一只红腹锦鸡,拖着长长的尾巴,惊叫着掠过水面,或由北山飞往南山,或由南山飞入北山。

  我同小伙伴们在峡边一溜儿排开,钓竿此起彼伏,窃窃私语,不准大声。却有谁钓上一条鱼时,便都忘了顾忌,突然爆起一片欢声笑语,顺水面漂去,在远远的峡谷里回荡,经久不息。我独自一人时,默默垂钓,看空朦山色,观潋滟水光,陷入无边的遐想之中,有时霏霏细雨悄悄飘下,浑然不觉,已湿了头发,湿了衣衫。

  收竿暮归,踏上蜿蜒的小路,遥望天边火红的晚霞,情不自禁地吼起随时想到的歌曲,一串鱼儿在竿头上摆摆悠悠;或抬脚踢起一颗石子儿,惊动一只正在路边草丛中觅食的野兔,数步一回头地逃去,便开怀大笑,一如凯旋而归的征战将军

  就这样,我的童年飞速而逝,少年的我于不知不觉间悄然长成。

  最使我刻骨铭心的,是1970年夏天的一个中午,一个名叫萍的女孩子突然闯进了我的心里,使得这个20世纪70年代的第一个夏季,对于我来说,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幸福,令我终身难以忘记。

  那天中午,我到离家300米处的学校里去玩儿,一路小跑着进了校门。突然,我紧急刹车,定定地站住了。我看见在班主任女老师的门口,有个穿黄格子衣服的女孩子,正在帮老师洗衣服。女孩子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就这一眼,我也看清了她:红扑扑的脸蛋,黑亮的双眸,微微一笑露出了右嘴角一颗洁白的虎牙。我就那么楞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恍惚间,我觉得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仿佛见过她,那样熟悉,那样亲切,那样动人!但我却非常清楚地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这是头一回,绝对是头一回。我忽然觉得,天空从来没有这样湛蓝过,河水从来没有这样清澈过,太阳从来没有这样灿烂过,校园从来没有这样美丽过。——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爱一个女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若干年后,当我在《红楼梦》这部名著里,读到贾宝玉初见林黛玉的章节时,对贾宝玉说的“这个妹妹我见过”深以为然。当一个男孩子(女孩子)初见一个女孩子(男孩子),而又认定曾见过她(他)时,那就命中注定他们之间会演义出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

  我写了一张字条,细心地叠成燕子形,然后怀揣激动的心,用颤抖的手,把字条交给萍。萍先是一楞,继而拆开来看,然后朝我会心地一笑——呀,又是那颗洁白的虎牙,多么令人心醉的永远与微笑同在的虎牙呀!

  不是情书。那时候,我还不会写情书。字条上只有一句话:晚上,咱俩做好人好事,刷黑板,好吗?

  那是个月儿明媚的晚上,我俩悄悄潜入学校,从窗户爬进教室,刷了初一班(我的班)的黑板,又刷了五年级(萍的班)的黑板。回家时,先要路过萍的家,和她分手时我说:往后再做好人好事,我还给你写字条,好吗?萍点头一笑,又是那颗虎牙——当然看不见,是我想到的。

  在往后的时光里,尽管我仍旧要给萍写字条,仍旧约了她悄悄地在学校里做好人好事,但我却开始非常地怕见萍了,越是怕见就越是想见,越想见就越是怕见。一见到萍,我的心跳就要加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来,我发现,萍接收字条的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的三个男同学:华、晓、忠都在给萍写字条,也分别约了她悄悄地在学校里做好人好事。这使得我感到非常痛苦。但我跟这三个男生都是好朋友,都是班里的佼佼者,只好把这份痛苦深深地藏在心底里,从不表露,这使得我愈发地痛苦不堪。

  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和华、晓、忠同时约了萍,到山上去采当地农民叫做“格珠”的山果子。五个人有说有笑,正玩儿得开心,突然暴雨倾盆而降。大家慌忙躲进树丛里避雨。我和萍恰巧躲在了同一棵树下的浓荫里。地方很窄,我俩只有紧紧地靠在一起才能不被雨淋。这种零距离的接触,使我俩呼吸碰着呼吸,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感觉。萍的脸上涌出了羞涩的红晕,让我看了心跳不已。然而,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一丝邪念。我俩就那样默默地靠着,谁也没说一句话,直到雨过天晴,那三个喊我们,我俩才突然分开,迅速地跑了出来。

  开始普及样板戏了,学校里排演《白毛女》。我扮演大春,萍扮演喜儿。每次演出,老师、同学、观众都夸我演得特好,特认真,特投入,特精神。我真正地进入了角色。在我心里,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小男孩了,而是大春,是喜儿的未婚夫;而喜儿就是萍,是我从心底里无比喜爱的萍!

  时令很快到了冬季,而我的怀里却像揣着一个暖暖的火炉。这个冬季,学校已经放了寒假,可《白毛女》剧组的同学们却打着红旗,敲着锣鼓,在茫茫风雪中巡回演出,足迹踏遍了全公社的每一个自然村落,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欢声笑语。每天我都会和萍同台演出,作为大春扮演者的我,一直沉浸在难以名状的幸福之中。

  然而,一年后,萍随着她父亲工作的调动而转到了县城中学。

  分手的那一天,我和华、晓、忠四人各送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给萍,都写了同样的一句话:永远的留念。我们四人同萍一道,吃着华带来的煮黄豆,裹着青皮的黄豆,吃完了,不知是谁起了头,唱起歌剧《张思德之歌》里的唱段:犹如二月刮春风,满面欢笑热泪涌,别离延河边,何日再相逢……我流泪了,萍也流泪了。

  从此,我和我心仪的女孩天各一方。一度时间,曾使我陷入到了深深的孤独之中,生活骤然间变得黯淡了许多。我将我的少年梦深深地珍藏在了心底,秘不宣人,成了只属于我的最美好的回忆。

  我的生命历程里,注定了要与一条清凌凌的河水相依相伴,她的名字叫作南河。她在我的梦里,在我的心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一直流淌着,永远流淌着,直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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