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忆红薯散文

2020-04-20散文

  提起红薯,恐怕大多数人对它都不陌生,特别是上了岁数的人对它更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岁月有痕,那些记忆让人无法抹去。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人们的温饱问题尚未解决,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就是红薯,家家户户都把它当作保命粮了。当年流行着这样一句话:“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真切地反映了乡下人的生存境况。

  红薯的老家在中美洲,传到我国已有400多年的历史。红薯分布地域广,叫法也不一样,但人们都有着一样的情结。北京人叫它白薯,山东人叫它地瓜,江苏人叫山芋,广东人叫番芋,福建人叫金薯。“纤罗牵叶碧,嫩粉裹俏红。雨足分农隙,秋深佐发半。”这是古人赞美红薯的一首诗,说明自古以来红薯就深得人们喜爱。

  红薯的产量很高,一株秧苗能结一大墩,七八个红薯,亩产可以达到几千斤。也有个别十几斤重的大个红薯,敦敦实实的,线条流畅,周正,像一位堂堂正正的人。其他作物的产量较低,比如大豆、小麦,亩产都不足百斤,除了缴给上级的以外,分到农户的就少得可怜了,只有在过春节时人们才舍得吃上几顿白面馍。平常,哪怕是杂面馍也是难得一吃的,来客来人了,出于礼节,主家才不得不改善一下生活。

  民以食为天。那年月,红薯作为百姓口粮中的主角显而易见。生产队分红薯的某天,也是社员最企盼的一天。会计拿出一把掉了漆的老算盘,三下五去二,一阵子把工分算好。人群紧跟着队长、会计,抬上大樱条筐,扛上大秆称,把一个小山似的红薯堆,按农户工分的多少分成大小不等的小堆。一年的口粮有了,人们满怀喜悦,大车拉,小车载,吼几声民摇,一路洒下欢声笑语。按劳取酬,公正、公平,谁也没有怨气,谁也不说闲话。

  饭点到了,随便去哪户人家串门,基本上千篇一律——锅里煮着红薯,锅沿下贴着黑黑的红薯面锅饼,或者筚子上蒸着黑黑的窝窝头,中间炖了一瓷碗辣椒糊糊。庄稼人粗糙,朴拙,也不乏调侃、幽默,互相之间会用这样的口头禅来宽心——“窝窝头蘸辣椒,越吃越上膘。”

  在红薯打磨的时光里,消弥了物质的缺憾。

  红薯是御寒保暖的佳品。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骨碌子下肚,能量迅速遍及全身,热血膨胀,浑身上下暖乎乎的。北风割着脸,孩子们划着冰棱上学,大人们扛着农具修渠,红旗飘飘,热火朝天。

  毋庸置疑,人民群众充满智慧,是财富的创造者。他们把红薯加工成许多品种,温暖、丰富了那些困顿的日子。

  入冬以后,乡亲们把一部分红薯放在红薯窖中,里边冬暖夏凉,可安然过冬,随用随取,供日常之需,非常方便。

  红薯加工成红薯片便于储藏,免得腐坏。利用刮子刮成红薯片,在上面切一条缝,夹在绳上凉晒,晒干以后再磨成红薯面。在刮红薯片的时候,需要技巧,一块红薯刮到最后几片时要特别注意,把前指翘起,速度放缓,如稍不留神,则容易被刮刀伤着指头,经常有人为此流血缠纱。

  不论红薯富裕的人家,还是一般的小户,家家都要下些粉条,以备过年过节时用,也算是庄户人家的头等大事了。其时,把大个的红薯挑拣出来洗干净,用机器打成红薯粉。然后叫上几个汉子帮忙,架一口大缸放在院子中央,上边罩上细箩,把红薯粉放到细箩里。汉子们挽了袖管,赤手用力按揉红薯粉,“嗨-嗨”有声,水和着淀粉通过细箩流到缸里,哗啦啦的响声如小溪在淙淙流淌,滋润在人们的心田。渣滓留存箩上,晒干可以喂食牲畜,猪特别爱吃。停一段时间,让淀粉充分沉淀,把缸里的水倒掉,取出淀粉放进一块大稀布里,四角兜起挂在树枝上,水流尽,淀粉干成团(又叫粉面子),下粉条的前期工作就做好了。

  下粉条的时候是农家小院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大人和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刻。在院里支好一口大锅,放满水烧滚。一旁的案板上放一个大面盆,用手掰碎粉面子放进盆中,加适量明矾,用清水拌匀。灶下炉火正旺,锅里汩汩作响,汉子左手持着漏瓢,右手将淀粉水倒入,淀粉水成胶水状通过漏瓢流到滚滚的铁锅里,粉条受热很快成型。

  院子里早已聚集了一帮孩子,他们盯着下粉条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汉子刚捞出粉条,大家一窝蜂地向前,甜言蜜语地端着碗讨要,然后喜滋滋地一溜小跑回家,兑上香油,放上醋和盐一拌,倚着屋墙跟蹲下,在袖子上蹭几下鼻涕,眯缝着眼睛,抿着小嘴开始慢慢享用。那吃相,那神态,看上去比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任何东西都美。

  秋末冬初,霜重天寒。儿时的我,约上仨俩个伙伴一起,带上铲子和火柴,到田野烤红薯。田野的红薯还没收获,叶子蔫蔫的。大伙分工协作,有的挖坑,有的拾柴,有的扒红薯。选一位心灵手巧的,趁着沟边挖一个长方形的小坑,坑上边横着放十来根小木棍,然后把几个红薯放在小木棍上。坑里塞满柴草点燃,火焰借着风势,窜出老高,噼叭作响,烟雾在半空缭绕。大家一边小心地翻动红薯,一边伸出紫红的小手取暖。用不了一袋烟功夫,小木棍就会被烧断,红薯轰然掉落火中。此时要马上填土熄火,让红薯在里边闷上一会,等土上的余烟快散尽之时方可扒出。此时的红薯一个个变了模样,黑土黑脸的。因为烫手,红薯在左右手中交替,时而用嘴吹吹,温度稍稍降下来,剥掉烧焦的外皮,泛着热气的红薯的清香直入鼻孔,吃在嘴中软乎乎的,绵甜绵甜。整个过程充满期待,新鲜有趣。

  城里街头巷尾也有卖烤红薯的,那是用炭炉子烤的,三块钱一斤,但总吃不出孩提时用土法烤红薯的味道,也毫无情趣。这只是城里人想换换胃口,吃吃新鲜而已。

  红薯濡养着乡亲,塑造着他们的灵魂,也赋予了他们质朴、坚韧、良善的品格。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红薯吃多了烧心反胃。有现代人作诗形象地比喻当年的生活场景:“怎能忘记当年苦,深秋初冬出红薯。夜间遍地人声沸,争刮薯片为糊口。吃得个个吐酸水,胃病发时面黄瘦。做馍热时软如泥,等到凉时砸死狗。”

  穷没根,富没苖,多黑的天到头了也得亮。改革开放后,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乡亲们昔日靠红薯裹腹糊口,而今靠红薯发家致富。依托传统优势,乡亲们大面积种植红薯,建起了现代化的粉条加工厂,产品畅销全国,走出国门。乡亲们过上了红红火火的小康日子。岁月流传,红薯作为贫穷时代的代名词早已过去,一去不返。

  豫剧《七品芝麻官》里有一句精典唱词:“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七品芝麻官唐成亲力亲为,为民当家作主,体现了为官之道与其人格魅力。当下,我们的父母官何尝不是体恤民情民意,惠民利民,堪比唐知县的为官之道呢?

  老话说:“红薯是个宝,作用真不少。”红薯不仅可以制作糖和酒精,还是是健康食品,治病良药。《本草纲目》记载,红薯有“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的功效,使人长寿少疾。还能补中、和血、暖胃、补五脏、治便秘等。

  朋友告诉我,晚餐喜欢做成红薯小米粥,喝了腹中特别清爽,近来有些日子没吃了,心里难受,总感觉少了什么。是啊,厌倦了大鱼大肉的人们注重科学养生,改变饮食结构,青睐五谷杂粮。人们已经达成共识:粗茶淡饭,轻身养身。红薯作为调剂生活的一种杂粮为人们重新认识,渐渐走向人们的餐桌,红薯情结融入人们的骨子里。

  红薯把我养大,我也将会在咀嚼红薯的岁月中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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