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刚刚跃出地平线,似一面铜镜圆又大。萧瑟的树木在她面前留下好看的剪影,比陕北剪纸更含蓄、更朦胧。
街灯已经璀璨夺目,十字街附近是小镇的繁华地带,多少年来那些本土的、外来的商户为了争取到这里的一席店面费尽了周折,即便请客送礼也不好使,关键得有头有脸。黄昏时分,这里像炸开了的油锅,人流熙攘、人声鼎沸。卖菜的、买馍的、买日常用品的、上下班的,偶有外地打工返乡的,也有早早地吃过晚饭,或者干脆就在街上吃俩烧饼夹豆腐皮喝一碗小米稀饭,闲暇无事来街上转悠的。不说是三教九流却也各色人等,乡长书记也得吃饭也得买馍买菜不是,不光寻常百姓。卖小菜的生意最好,现代人都懒、图省事,花上七八快、十来块调个花生米拌芹菜丁,再来半斤猪头肉这顿晚饭就不用动刀动枪地炒菜了。小菜品种丰富,荤素齐全,价格不贵,尤其受年轻人青睐,几个凉菜小车前围满了人。
这家卖小菜的是一对将近四十岁的夫妻。收钱的丈夫和颜悦色,女人拌菜、称重。俩人干起活来干净利落,动作娴熟,合作默契,协调得行云流水一般。女人额头浸出了晶亮的汗珠,面颊潮红。金黄的发梢在后脑绾成一个鬏鬏儿。黄金耳钉,转运珠的金戒指,玉佛儿吊坠儿的项链。十字街头得天独厚的位置使得小摊儿近十年长盛不衰。就是这样的一个小摊加上一亩三分地的收入家里盖起两层小楼还供养了一儿一女两个大学生。
挨着小菜儿的食品推车是一个烧饼摊儿。丈夫一副老实厚道的面相,浓眉大眼双眼皮儿,直鼻方腮厚嘴唇儿,斑白胡茬儿、花白稀疏的平头。岁月在他黝黑的脸上刻下了深深邹纹,仿佛哈尼梯田。妻子似乎豆腐西施杨二嫂,但她的时髦是杨二嫂做梦也想不到。近五十岁的年纪仍然丰姿绰约。黑色暗花的打底裤配一双浅咖啡中靴,使得双腿看起来细长;枣红中袖半身羊毛衫露出杏黄色高领紧身内衣,胸前绣着一丛金线杜鹃。在她匆忙揉面、揪剂儿、擀剂子时围裙飘飞的当儿可见一斑。染黄的头发只把发梢稍烫然后扎成马尾绾至头顶。虽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皮肤仍然不黑,风霜,只在面颊留下两片儿腮红。使她看起来更健康也更俏丽。常言道:有好汉没好妻,赖汉子娶来花滴滴。可是这绝佳绝配的烧饼夫妻就像小镇一道独特的风景,让南来北往的、十里八乡的人啧啧称赞、过目不忘。当然,烧饼更是远近闻名、满镇飘香。
正当我被她做烧饼像变魔术般出神入化的手艺折服的时刻,一阵风似的从公交车里跑下来一位女孩儿。女孩儿一边喘气一边慌不迭地说要四个烧饼夹豆腐皮儿,他们替同伴跑一趟耽搁了吃饭,胖司机师傅嚷嚷着饿得发慌。这是售票员洋洋,我们都认得。妻子一边听洋洋的故事,一边给她夹豆腐皮儿。一分钟不到,四个又热油烫的烧饼夹豆腐皮,用食品袋套好已经递到洋洋手里。这让我亲历了她不同寻常的麻利。
菜市场北门门口有几个水果摊儿,这个时候有便宜水果卖。水果吃的就是它的水分,看起来水灵新鲜才有食欲。有些卖剩的时间久的水果如果不趁着天黑处理掉,明天就只有扔。有叔侄俩对着摆摊,往往似斗气似的做赖生意,比着降价。此刻又在重复那一幕:“香蕉十元六斤!”“香蕉十元七斤了!”“香蕉十元八斤了!”看他吆喝的这么好听,你真到他摊前要买便宜的、十元八斤的'香蕉,他又说你还是要好的吧!十元八斤的太差,好的才十元七斤。好看又好吃,自己吃出门带都合适等。大家赶一个守集,乡里乡亲的香蕉的确也不贵,谁还好意思往别家去呢!这样一想,却原来这是摊主兜售水果的一个妙着儿。多少年我们都认为是叔叔侄子因同行冤家不和睦在斗气,结果全被蒙在鼓里。水果摊品种丰富,本地时令水果、外地水果、进口水果应有尽有。砀山酥梨、延安苹果、四川蜜橘、海南椰子、广东香蕉、新疆哈密瓜等,还有日本红富士、美国红提,色彩缤纷、香味扑鼻,让路过的人馋涎欲滴,欲罢不能。
月亮慢慢走到火车站东边、铁道旁那棵高大的杨树的肩头。月光十里,村庄黑黢黢的,像一个个丘陵,播下小麦的黄土地印着黄色的波浪。寒露已过霜降将至,田野上浮起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寒烟。双栖的鹌鹑已在最那棵仍然有稠密树叶的大槐树上入睡,要么就是在养牛那家的麦秸垛里野营。大地一片宁静。
而闹市依然一片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菜市场有三家卖鱼的,三家卖鸡的,一家宰鸡的,卖猪肉的数家,羊肉最多一家,牛肉只有卖熟的。
这个时候只有卖鸡、鱼的因为晚上必须守摊,可以继续做生意。有一家卖鱼的干了大概六七年,也有了一些钱,老板原来是个浪荡子从租下渔摊改邪归正的确争气,着实猛干了几年。小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起五更爬半夜风里来雨里去十分辛苦。就说宰杀鱼吧,冬天冻得手指发麻,夏天腥臭逼人,蚊虫叮咬。真是受尽了洋罪。人往往是这样,有了资本就想干大事,想干不受罪的事业。这个老板于是就把渔摊转让别人,寻求大事。起先租了一个在小镇算是像模像样的酒楼,由于自己本外行脾气暴躁难与干活的相处又经营不善,干了几个月以赔几万元而告终。接着又买辆车干起了物流,也已失败告终。另一家老板、老板娘当年曾是小镇的风流人物,二十九年前在农村小镇谈恋爱虽不新鲜,老百姓却不认为光彩。他和她是自由恋爱,之前之外又都有风流韵事,所以在小镇知名度极高。干了卖鱼生意之后,随着忙碌及岁月的流逝,儿女该娶娶当嫁嫁,现在孙子外孙共有宝贝五个,那还有馋猫偷腥的工夫!这家人虽干得时间久由于太贪蝇头小利生意不如那家,比如在那家卖鱼,池里捞上鱼来先控一下水再称,宰杀之后用干的食品袋装。这家既不控水,又用湿的袋子装,所以如果在两家都买过就不会再在这家卖了。亲朋好友、远亲近邻哪家没有好多的熟人,这真是小细节决定大事情。
一条小河自北向南在镇政府东擦肩而过。桥东头有一个女人开的红梅理发店,头一次去理发时他那年纪相仿的俩儿子六七岁的样子,孩子打闹得那么淘气又可爱。最近一次不经意间走进了她的店里,得知大儿子已经外出打工,小儿子在读大学。心里直呼:这才几年,真的时光荏苒!她一直自己在经营者这个小店,丈夫也一直在继续他的艺术之旅。他在歌舞团打工,唱歌、演奏都会,有时也客串一下婚庆司仪。可能是夫妻长年异地,也可能是她太漂亮,引来了不少风言风语。她不高不矮匀称的身材,虽然用浓眉大眼形容女人不恰当,但她的确是。高鼻梁,白里透红的肤色,乌黑的头发当然现在染作黄色了。
桥东头有一个茶摊。八十年代初农村高中三所合并为一,邻近两个学校的学生要到另外一所高中去上学。这个茶摊是另一个乡镇学生的必经之地,步行十五华里快到学校路过茶摊又渴又饿又累,坐下来喝一碗茶是最好的享受了。我们所说的茶就是白开水,可能是老辈人虚荣心强吧明明是一碗白开水硬说是茶,也就一直沿袭下来直至今天。茶摊大娘大爷两人看着,大娘在的时候多些儿。第一次离开村庄和爹娘去到生疏的异乡,心里也第一次又有了思念的情感,其实应该叫乡愁那时却不知。大娘的茶五分或者二分一瓦碗记不清了,但有一件事记得清楚,我高一第一学期的书钱学费共计八元五角。坐在大娘茶摊喝一碗茶不仅仅是为了解渴歇脚,下意识里也有得到心灵慰藉的成分,看到大娘就像看见自己母亲就会想起自己母亲。我想那首《前门情思大碗茶》里情结和我一样吧!高中三年风雨阴晴,多少次坐在大娘的茶摊喝一碗热茶!如今茶摊早就没有了,29年过去了大娘大爷若健在应是百岁寿身,也许已经作古,但是每次路过茶摊旧址都会注目,都会回望。
月亮已经走到东南方向那个叫梅村的村子的上空,清辉一泻千里。
小镇如同夜场电影最末一场散场,仅有个别游动的身影,渐渐的安静下来。只有少数几家的楼上还亮着灯光,也许在计划明天进货的事情,也许因白天生意好而心情好多喝了二两遭致老婆的唠叨,也许……
小镇即将入眠。再看月亮,多像一个光盘,记载着小镇人生百味、市井百态,刻录下百姓的辣苦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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