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颜六色众多的蔬菜里,我对黄瓜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源于黄瓜那种翠绿欲滴望之生津的诱惑,而是源于那个久远的年代的一种幸福,一种朴素的、简单的却又让我一生久久难忘的幸福。
其实那个久远的年代并不遥远,在那个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黄瓜也不算是多么“奢侈”的蔬菜,但能饱吃一顿黄瓜或顿顿餐桌上能有黄瓜吃却让我感到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我的家住在北方草原呼伦贝尔盟的一座小城,记忆中的无数次秋季假日,我们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总是结伴到小城边的草甸上割草籽,秋季的草原满目的绿色已渐渐泛黄,一早一晚的凉意在中午荡然无存,大大的太阳似乎就挂在不远的空中,肆虐地烧烤着草原。我们一群小孩一边嬉戏,一边弯腰割着草籽,不大一会便会觉得口渴,于是大家又会围在一起笑着闹着喝着从家里带来的水,每次邻居家的我们都叫她“小辫子”的女孩在我们都喝水的时候,却总是无不炫耀地拿出一根翠绿的黄瓜,似乎特别香甜地吃着,惹得我们这些喝水的孩子都在用眼睛偷偷地看着她,眼馋地看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慢慢地嚼着,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掉下口水,却在假装像是擦一擦喝水时洒落在嘴边的水珠。每次看到小辫子吃黄瓜的样子,我不止一次的会想起远方姥姥家种满黄瓜和各种蔬菜的屋后那块小菜园。什么时候能饱吃一顿黄瓜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父母因为工作繁忙,为了减轻肩挨肩姐弟四个生活和学习的负担,把还算能自立的我决定送到姥姥家上学。我高兴得险些没能跳起来,那时,我想到姥姥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整根整根地美美地饱吃一顿黄瓜。
姥姥家住在山东平原一个小村庄,那是个平原托着的有山有水的极为美丽的小村庄。我的童年和每年的暑假几乎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转学到姥姥家是那年的夏季。
当我看到姥姥家后院菜园那十几棵茂盛的黄瓜秧和吊着几十根翠绿的大黄瓜时,幸福来临的喜悦让我立即做好了饱吃一顿黄瓜的幸福计划。
那个年代山东乡下的生活也是极为清苦而单调的,姥姥的黄瓜常常也是下了架和韭菜花一起腌上一缸,作为冬季主要的下饭菜。姥姥种栽着黄瓜也象抚育着她的儿女,每天不停地浇水,又不停地数来数去,似乎怕丢失了似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必须瞒着姥姥,饱吃一顿黄瓜。
有一天下学,姥姥在堂屋嗡嗡地放纺着棉花,我弯腰溜进屋后的菜园,小心翼翼地摘了四根极大的黄瓜。我把摘下来的黄瓜用背心的前襟兜着飞快地溜到厨屋。山东的厨房叫屋,多是独立的一所。关上厨屋的房门,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几根黄瓜一溜排在灶台上,擦了擦手,来不及用水冲洗,便张大了小嘴,“咔嚓”一下便咬下了一大口,那种感觉幸福极了。
很快四根黄瓜全部进了肚子,这时才觉得肚子涨涨的,胃里也一涌一涌的,饱吃的黄瓜似乎涌到了嗓子眼,我顾不上那么许多,抻了抻背心的前襟,如完成了一项神圣使命般地走出厨屋。
姥姥还在堂屋纺着棉花,我静静地站在堂屋门前,看着姥姥专注地纺棉花的样子,脑子便想起了童年的情景,每晚深夜,我躺在姥姥的身边,姥姥一边纺线,一边哼着童谣哄我入睡:
嗡嗡嗡 纺棉花
身边躺着乖狗娃
狗乖娃 狗娃好
狗娃是姥姥的亲亲宝
……
看着姥姥纺线的样子,我眼睛有点湿润。我慢慢地进了堂屋,禁不住又依偎在姥姥的'身边,姥姥看了看我,停下纺车,用手摸了摸我的脸蛋儿,笑了笑又开始了纺棉花,听着如同音乐般的嗡嗡嗡声,“姥姥唱首歌谣吧。”我说。
姥姥看了看我,便开始唱了。
嗡嗡嗡 纺棉花
说不说 不说了啦
打不打 不打啦
姥姥的黄瓜喂狗娃啦
……
姥姥唱着便呵呵笑了。
我红着脸一下紧紧地抱住了姥姥。
日子在不经意间日新月异地过着,如今各种无公害蔬菜丰富了各家各户的饭桌和冷藏柜,而我每逢闲暇,无时不在重复着那个遥远的年代渴望能饱吃一顿黄瓜以及那次在姥姥厨屋美餐了黄瓜的那种幸福的感觉。
女儿去南方上学了,我把饮料和食品装进了女儿的提包,想了想,觉得还是缺少了什么,于是,又跑到冷藏柜前取出几根新鲜的黄瓜塞进女儿的提包。女儿看着笑了,我也呵呵地笑。“渴了,路上吃。”我说。女儿抱着我,那情景,让我想起小时候抱住姥姥的那种幸福。
其实,幸福并非来自于吃什么,穿什么,或拥有什么,也并不是得到了渴慕已久的东西。走过了,经过了,才渐渐明白,幸福其实是一种朴素的,简单的,随处随心可得的喜悦。它有时来自于夏日徜徉在结籽前如柠檬颜色海洋的油菜地里;有时来自于秋夜中与最亲近的人自由自在的漫步;有时来自于田野里蝴蝶翩然的那绚丽的羽翼;有时来自于家中一对相亲相爱的小猫慵慵懒懒相拥在沙发中的小憩……
幸福不全在于最终的拥有,最难忘的幸福而在于拥有这种幸福的过程。
幸福就在身边,那么朴素,那么简单。
简单的幸福其实就是完成自己一个朴素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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