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秋天散文

2020-04-24散文

  又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天高地阔、大雁南飞的秋天。

  我身陷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迷失了季节,丢失了我曾经的秋天。

  那是多么美好的秋天啊!中秋节前后,是关山里的秋最迷人的时候,痴迷山里秋天的非那些半大小子莫属了,丰硕的秋天给了他们大显身手,大饱口福的好机会。

  采野果

  秋天最馋人的当属野果子了。刚一挨上中秋八月,林子里的各种野果子就可以解馋果腹了,首当其冲的就是酸梨。山里的酸梨种类多,大小不同,色泽各异。有鸡蛋大的酸梨,还有如纽扣般的兔梨;有红彤彤的也有半红半青的;还有鹅黄色的。大小的差别颜色的不同以及阴山阳屲的区别直接和酸梨的味道有关系。

  吃的次数多了,就知道哪儿的那一棵树上的酸梨好吃。刚成熟的酸梨有点酸涩,但是馋嘴的我们才不管它呢,每天放学后的路上,聚集在酸梨树下,胆子大的铁蛋爬上树,用一根棍子敲打,我们在树下捡拾,直到所有的衣袋甚至书包里都装满了才离开。回家的路上扔满了酸梨核,刚开始还吃得干净,后来就是狗吃羊肠子——连吃带?豁(我们的方言,就是糟蹋浪费的意思),吃得少扔得多,大人们看见了,一叠声地责怪着:“唉——这些碎怂,馋疯了,等不及酸梨熟好么!”

  大人说的酸梨熟好,就是指寒露过后,酸梨经过霜杀之后,大部分脱离枝头,由硬变软,色泽也一律变黑,吃一口,汁水酸甜,果肉糯软,往往令人不能自禁。我们哪里能等到酸梨自己落下呢,就那样暴殄天物着。快到霜降了,酸梨大多离开了枝头,落在树下厚厚的落叶里,我们或背着背篼或提着竹笼,呼朋唤友,三五成群,一拨一个地方,从厚厚的落叶里捡拾酸梨。那时候每家都有一口头号缸,差不多装三四竹笼酸梨呢。我们把酸梨捡拾回去,母亲们会再次挑拣,压烂了的给猪吃,已经变软变色了的当即可食,硬而未变色的就装进大缸捂上,每逢邻居串门或者有亲友来访,酸梨就是招呼客人的水果,虽然家家有,但是总觉着别人家的味道好,一缸酸梨差不多要吃到立冬前后呢。

  山里娃皮实,自幼饮山泉食野果玩泥巴,却很少有病病疾疾的,就是到现在,我们早过了知天命之年,很少有肠胃病之类的,这应该归功于酸梨的滋润了,因为酸梨有健脾开胃的功效,当然这是成人以后,学医的伙伴告诉我们的。

  村子东头的地埂边有一棵洗脸盆粗的酸梨树,大家都叫炒面酸梨,其根源是在五十年代末,那场世人皆知的年馑中,村人饥饿难捱,其中一人把酸梨切片晒干,和上少许炒熟的燕麦在石磨上推成炒面充饥,味道竟然酸中回甘,余味悠长。村人们纷纷仿效,家家制作酸梨炒面,那棵硕大的酸梨树成了全村人的救命树。为了纪念那棵酸梨树的救命之恩,村人就给它以“炒面酸梨”命名。到我记事,虽然饥饿的阴影还在,但已经不需要制作酸梨炒面了——毕竟醋涩糙口,更难言的是能吃下去屙不出来,凡是吃过的人都这样说。但是炒面酸梨我吃过多年,那是一种状如鸡腿,颜色嫣红的酸梨,未成熟时坚硬生涩少汁,一挨成熟,却是难得的佳品,甜味纯正,不酸不涩,人人爱吃。

  遗憾的是,那么好的一棵酸梨树,在七十年代末,竟然被生产队长锯倒给公社书记做了案板。没有了那棵大酸梨树,村子东头显得空旷寂寥,队长和书记被人们在暗中诅咒了多年。

  酸梨能吃的时候,毛榛子、松子也成熟了。毛榛子的树低矮,半大小子都能摘上,只是毛榛子外壳上的绒毛细小而尖锐,不知不觉中就扎进了皮肉,等摘完了毛榛子,双手和胳膊腕其痒难捱,不住地抓挠,手背和胳膊腕被挠得红亮,实在受不了了就抓一把土涂抹在上面。尽管如此,毛榛子的脆嫩甜香总是让人忘记痒痒时的难受,不由自主地走到毛榛子树下。吃松子就不容易了。山里的松树大多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且树木高达数十米,只有铁蛋和金狗少数几个胆大的才敢爬树,我们只能守在树下,尽量给人家说好话,巴结讨好,被哄高兴了,他们就用镰刀把硕大的松塔割下来,我们在下面捡拾,等大家的背篼,竹笼都装满了,他们再割几十个供我们烧烤着吃。松子生吃虽然鲜嫩,但是嘴里要苦好多天,就是喝糖水都是苦的,所以我们吃松子都是烧烤着吃,把松塔在火堆里烧得焦黑,拨拉出来放凉,再剥出松子,烧熟后的松子更加醇香。

  除此之外,面栗子、山酊子、山葡萄等都是各具特色的野果子,开胃解馋,百吃不厌。

  掏猪獾

  吃野菜喝糊汤的肠胃最缺少的就是油水,好不容易熬到秋天了,就要想法子滋润滋润枯燥的肠胃了。

  关山里有着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动物,可是我们能够逮住的只有猪獾了,猪獾和肥猪猪很相似,只是体型小许多,肥胖的程度不差上下。据说山里还有一种狗獾,我从未见到过,可能是太少或者缘悭。

  入了秋的猪獾肥到了极致,无论大小,都是一个肉球。猪獾大多栖身在山崖的石缝或者石洞里,也有少数在地上打洞。栖身石洞的猪獾只有一个出口,地上打洞的则有两个出口。无论在哪里栖身的猪獾,都靠糟蹋洋芋、燕麦等农作物生存。山里的娃娃打小跟上大人们上山跋屲,经多见广,做好多事都是耳濡目染,无师自通,掏獾就是其中之一。

  猪獾属于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一类,秋月里的猪獾偷食了农田里的洋芋和其它秋田作物,肥得流油,步履蹒跚。猪獾本身有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只要在背风向阳的石缝周围注意观察和嗅闻,就不难发现它的踪迹。一旦发现了猪獾的行踪,拿着准备好的长棍,悄悄摸到跟前,如果猪獾是醒着的,就要迅速用棍子死死戳住,其他人则忙着搬石头垒洞口;如果猪獾正在呼呼大睡,就不必用棍子,只需快速封住洞口即可。封住洞口之后,找来干树叶枯树枝堆在洞口点燃,用衣服往洞里扇风,浓烟会借助风力涌进洞里,猪獾就被熏得晕头转向,最后窒息而死。也有例外,那年我和铁蛋,金狗三个在老鹰崖找到了一头猪獾,堵好洞口之后我们开始点火熏獾,刚熏了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忽听得洞里一阵折腾,我们以为猪獾被熏倒了,不等我们回过神来,“哗啦”一声,垒在洞口的碎石头被冲得四散,一头毛色微黄的猪獾吼叫着探出了它尖长的嘴,就在我们惊骇不已的时候,那头老猪獾已经逃之夭夭。

  土洞里的猪獾熏起来比石缝里的容易一些。猪獾的土洞有两个出口,几个人在一个洞口点着柴草熏,几个人在另一个洞口等候,猪獾被熏得招架不住了,就会从另一个洞口逃窜,守候在此的人早举着?头或者斧头等候,一看见猪獾的脑袋露出,就敲它一家伙,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猪獾烫净之后,雪白圆润,只是那浓郁的骚臭令人呼吸困难,奇怪的是,每次掏到猪獾,竟然没有一个人说闻见骚臭味,个个脸上写满了饕餮之徒的贪婪。人在饥饿的时候好像嗅觉也迟钝了许多,要不咋会没有人闻见猪獾的骚臭呢!猪獾太肥了,几乎没有瘦肉,那白亮滑腻的肥膘炖萝卜或者洋芋,都香浓解馋。如果瞅见我们嘴上一个油圈圈的那几天,毫无疑问,肯定又掏了一只猪獾!

  长大成人之后,才晓得猪獾的肉性热,不仅解馋还能治病,尤其是治疗风湿病很有疗效。也有朋友数次托我寻找獾油,在三伏天涂抹在膝盖部让太阳炙烤,果然有效果,三五个朋友的父母的风湿病就是靠獾油晒好的。至此我才明白,山里长大的我们自幼风里来雨里去的,却很少有人患风湿,应该是没有少吃猪獾肉的结果了。

  打瞎瞎

  猪獾虽然肥嫩解馋,可毕竟掏到的次数很少,为了保护庄稼,也为了解馋,我们把目光转向了瞎瞎。

  瞎瞎,学名叫华鼢鼠,我们叫(haha),是一种生活在地下,靠食植物的根茎生存的鼠类,对庄稼的危害性极大。山里的庄稼广种薄收,再加上瞎瞎的危害,农人想要有个好收成,除了祈求风调雨顺之外,还要会打瞎瞎,如果不会打瞎瞎,严重的时候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尤其是洋芋和党参、独活、大黄、川芎等药材。

  打瞎瞎是个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够学会的,我们村子里打瞎瞎的把式是王老伯和我父亲,年轻一辈的'就算我了,我打瞎瞎的技术得了父亲的真传,在村子里无人比肩。我的父亲曾经承揽过几年给生产队打瞎瞎的任务,按照瞎瞎的尾巴计工分,一条尾巴二分工,如果父亲一天能够打五个瞎瞎,就可以计十分工,等于一个壮劳力的工分了。

  打瞎瞎的关键是学会察看瞎瞎的踪迹。瞎瞎对光很敏感,如果发现洞子漏光,就会很快壅土堵住的。有经验的农人会辨认出瞎瞎所在的方向,刨开洞口,安装好特制的弓箭,等瞎瞎壅土堵洞口时触发机关,瞎瞎就会被箭射杀。大多数人只会安装弓箭却不会辨认瞎瞎的行踪,往往弄错了方向,还有的找对了方向,由于弓箭伪装不好,也不能凑效。一旦瞎瞎受过一次伤或者被弓箭惊吓过一次,要想再次射杀,就非常困难,其实,农人和瞎瞎的较量就是斗智斗勇的过程。

  父亲打瞎瞎十拿九稳。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跟上父亲到庄稼地里打瞎瞎,起初是看着父亲掰开鼠洞,辨认行踪,再学习弓箭的安装,后来便代父出征,独当一面了。当然了,我希望能打住瞎瞎和工分没有关系,我更渴望的是肥嫩的瞎瞎肉。

  秋天的瞎瞎正肥。如果一天只打住了一两个瞎瞎,父亲就把它们开膛破肚,掏去内脏,清水洗净,然后拦腰一折,捆绑成一个球状,埋进灶膛或者炕洞的灰烬里,半个时辰过去,用拨火棍拨出来,剥去外面的焦糊层,红褐色油汪汪的瞎瞎肉浓香四溢,令人口水长流。父亲挨个给我们分配,兄弟姊妹都有了一个油漉漉的嘴圈。一天打的瞎瞎多了,父亲就用开水褪尽毛,清理内脏之后,炖在那口安口窑烧制的砂马勺里,那口砂马勺很大,最多的一次曾炖过五个瞎瞎呢。清炖的瞎瞎肉虽然香味不及烧烤的浓烈,但是吃肉喝汤的惬意也是独具特色的。

  我在两岁的时候得过一次百日咳,差点一命呜呼,童年时期又多日子野菜果腹,身体羸弱,瘦骨嶙峋,后来吃了几年的瞎瞎肉,竟然强壮了许多,老家的三爷爷是一名老中医,知道实情之后,肯定地说:“瞎瞎食百草,肉大补,难怪娃娃瘦而硬气。”其实我的弟弟妹妹都吃过瞎瞎肉,只不过我因为亲劳而近水楼台先得月,比他们吃得多些罢了。在靠野菜果腹的年月,瞎瞎肉不仅充饥还解馋,真是老天爷赐予穷人家娃娃的救命宝呢。

  瞎瞎的肉肥嫩解馋,毛皮也是保暖的好东西。瞎瞎皮轻薄绒厚,积攒多了,用硝熟制之后,缝在袖口暖手,缝在帽耳上暖耳朵,有一年母亲在给我们制作的棉鞋里面衬上瞎瞎皮,那个热乎劲至今还新鲜着。

  时至今日,关山里的野果子在每年的秋天依然摇曳在枝头,醒目耀眼;猪獾们成群结队游走于山卯沟坡,贪婪地吞噬着草木的根茎,享受着秋阳的温暖;瞎瞎们摆脱了人类的射杀,欢呼雀跃,为过冬忙碌着,尽可能地积攒充足的食物,虽然没有了洋芋等农作物,但关山丰富的植被是它们取之不尽的宝藏。唯有我,早已经脱离了曾经的家园,被羁绊在钢筋水泥造就的“笼子里”疲惫不堪,一年一度的秋风提醒着我日渐麻痹的神经,唯有远望关山,思念着曾经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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