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在乡村能识文断字,是很了不起的。
作为母亲的女儿,我很庆幸,更是自豪,是她让我认识到读书、写字女子的美,那种美无与伦比。微弱的油灯下,母亲端坐在低桌旁,神情专注地拿着钢笔写信的镜头如刀刻般留在我的记忆。她的身影被红红的、朦胧的光晕笼罩着,齐耳的秀发在她低垂的脸上形成月牙状,那个画面是如此宁静、温馨、美好。以至于我后来读《红楼梦》秋窗秋雨夕,想到的不是林黛玉,而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四川人,她能识文断字,多亏了我开明的外婆。尽管家境贫困,我外婆把六个子女不同程度供上学。我母亲十六岁初中毕业,被重庆轻工厂招为工人,在那里读完中专。三年后下放到新疆,又跟随我父亲落脚到陕西。尽管命运多舛,她给家里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她深知外婆的艰辛和不易。她常常说我外婆把她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能伺候已经很愧疚了,绝不能让老母再为她担心。她的坚定、从容、乐观影响着十里八村的四川老乡。一遇到烦心事,她们就会找她倾诉,亲人来信、回信的时候,我母亲就给她们读信、复信。
其中一个叫菊香的女人,她是我们家的常客。她从四川逃荒到我们村。她的丈夫性格暴躁、乖戾,又好赌,稍不顺他意,对她就是一顿暴打。每次,收到娘家兄弟询问她的近况,她都是泪落如雨,不能自己。我母亲告诉她不要把这些写进去,免得远在千里的兄弟担心,谁家没有矛盾?相互忍忍就过去了。她含着泪点着头。有一次,她丈夫收到了她兄弟的来信,得知她兄弟问需要什么时候,她丈夫悄悄找人回信告诉她兄弟,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希望接济些钱。她得知丈夫瞒她收了兄弟100元钱,一向温顺的她和丈夫大闹大吵,要丈夫把钱寄回去。她丈夫那里肯,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死里打,她不依不饶抱住丈夫的腿,最后以死相逼跳到我们村口的城壕,幸亏被人救起。事后,她误会母亲给她丈夫写的'信,我父亲很生气,让我母亲不要管闲事。母亲让她拿出那封信,对照着笔迹让她确认。她含泪说丈夫不是人,欺负她是外地的,娘家远没人替她做主,她也是气昏了头,央求母亲看在老乡的情面上原谅她,让母亲给她弟弟写信以后不要寄钱了。母亲没有责怪她,摊开信纸,拨了拨油灯,按照她的意愿写了信并念给她听。她感激涕零,母亲告诉她,如果她丈夫再欺负她,她可以写状子告他。后来,她就用我母亲的方法镇住丈夫。母亲的胆识、气魄,赢得村人的尊敬和赏识,提起我母亲,都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说读书的女人就是与众不同,就像黑暗中一盏灯让人感觉到明亮和温暖。
也正是这盏灯,我喜欢上了文学,它让我感到即使苦难的岁月,文字和写作也会让日子温润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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