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河流短文散文

2020-04-24散文

  当盛夏与金秋的繁华落下帷幕,强劲的朔风从更北的北方,从毫无遮挡空旷的田野上席卷而至,乍起漫天的芦花如琼似絮漫卷过夕阳掩映下的河流、村落。海样辽阔翻涌的苇荡策划的这一场沧桑的大雪,又一次引领我回到魂牵梦萦的儿时的故乡。

  紧靠着村子,一条叫做新河的大河昼夜不息的流淌着。春天的时候,河岸上遍是五颜六色的野花争浓斗妍竞相绽放。我的家,就在那一片随风摇曳的野花丛中静静矗立。伴随着袅袅升起的炊烟,我和相依为命的母亲涉入这条流经我们生命的河流。

  儿时的生活是艰辛也是快乐着的。母亲是个闲不住的女子,一家人的生计像山一样的压着她,她却还是像苇丛里活泼的水鸟一样,不肯有片刻的停歇。她是那么的明朗、充满活力,以至于在我最原始的记忆里,她几乎是和姐姐这一称谓联系在一起的。

  每逢春暖花开草木葱茏的时节,她便在干完农活的间隙拽上我到花香撩人的原野中去,到汩汩流动的河流中去。

  母亲最喜做的事之一,便是垂钓。她钓的不是鱼,而是蝈蝈。蝈蝈是一种吹着嘹亮的号角藏匿在原野中的昆虫。循着它吱吱的悠长的叫声,我和母亲来到青草茂盛的河岸边,在它藏身的草从前站住。母亲随手扑住一只受惊飞起的.油蚂蚱,随后折下一枝苇子,把碍事的苇叶去掉,然后把这只可怜的蚂蚱拴在苇子最柔软的苇尖上。这时,她润泽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红扑扑的,仿佛放了金子的眼睛里闪动着孩子一样兴奋与专注的神情。她把一枚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们在没过膝盖的草丛前蹲下,把栓了蚂蚱的苇子伸到草丛的上面,就好像渔夫把鱼竿伸到河流的上面,开始静静的等待。

  河水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缓缓流淌,水面上空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水鸟扑棱着翅膀,忽而轻盈的落在茂密的蒲草上面,忽而一个猛子潜入水里去。远处,一只憨态可掬的鹈鹕正慢吞吞的把自己盘旋成一朵惹眼的云彩。微风拂过,母亲的土蓝布印着碎花的褂子仿佛变成了蝴蝶的双翼,在故乡的河岸边合着她的呼吸轻轻的起伏。

  在这一片静谧中,蓦地,一只个头肥大的蝈蝈一跃而起,贪婪的抱住那只在苇子上拼命挣扎的蚂蚱。捉住了!母亲兴奋的笑着把我揽入怀里,靠在她温暖的胸膛上,听着她有力的心脏怦怦的跳动,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汗水的气味,我忽然有了些许如痴似醉的眩晕。

  回家后,母亲用高粱杆扎一个小巧精致的笼子,把蝈蝈放进去悬在屋檐下,那成为我不需要拧紧发条的发音盒。怀抱琵琶的蝈蝈从此一边啃食南瓜花,一边卖力的为我弹奏。我的童年时光,就在这来自故乡河岸清亮的音符声中一天天度过。

  傍水而居的日子,总是和鱼虾相关联的。

  母亲领着我找到一条大河分叉处的小溪。她的手里有这样几件工具:一只筛子、一把铁锨、一块估摸有一尺长短的木板。她很泼辣的赤了足,蹚进清澈的溪流里,用铁锨在溪流最窄的地方搭起一道土埝,被截断的溪水因为凭空多了一道阻隔而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母亲用双手把土埝拍抹得很光滑后把木板按在上面然后找来一根树枝把筛子支在木板的下面。我几乎是以崇拜的眼神看着母亲兴致盎然的做着这一切。在以后很多年的梦中都在重复当时的场景:一群群活泼的小鱼儿从波光粼粼的溪流里争先恐后的游过来,跳进张开了怀抱的筛子,跳进依偎在一旁一双母子殷切的注视里。

  冬天,门前的大河终于亮出了自己坚硬的骨骼。原来,即使是一条河流也有她坚强的一面。总有那么一些日子,她把自己的柔软藏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曾经霸占了河道的苇子与蒲草已然被人推铲得一干二净,裸露出广阔的冰面在阳光下泛着清亮的光。

  兴奋的母亲找来一块能容人舒适坐下的木头板子,在它的一面固定住两根扁平光滑的铁筋。走,儿子,滑冰去!一手挎着冰车,一手拎着两根支动冰车用的铁钎子,穿着大红棉袄站在冬阳下风地里的母亲,圆圆的一张脸被冻得微微发紫,身姿却显得有些比平日里不同的婀娜。

  母亲很熟练的坐上这辆拙朴的冰车,我便紧紧地依偎在她的怀里。冰车的铁筋与光滑的冰面磨擦发出嗤嗤的声响,铁钎每一次用力的支在冰面上,母亲的喘息就仿佛加重了一分。冰车在冬天的河上快速的跑起来。仰起头,浅蓝色的天空里一两只越冬的鸟正紧紧的追随着我们。母亲额前的留海在迎面扑来的风中上下飘散,好像刺槐树的叶子被风一吹,便忽达忽达的眨巴着眼睛。

  有时,冰车会失去控制,母亲和我骨碌碌的摔倒在冰面上。母亲却并不理会,而是趁机用力呵我的痒,我和她咯咯地笑着嬉闹在一起。我们的笑声回荡在这条冬天里寂静的河流上空。而来自天边的晚霞,正悄悄地抹红了不远处我故乡的老屋。

  临水人家,一般人的水性都是很好的,母亲也不例外。但也正因如此,她便会时常做出一些出乎我意料的举动。比如她会在带着我游泳的时候故意沉入水底,直到我在惊慌中嚎啕大哭,她才从水面上冒出头来,得意洋洋的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泼在我纵横着泪水的脸上。又比如她会趁着月光泅到大河对岸的瓜田去,仅仅为了偷回人家两个还未成熟的瓜蛋子。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老娘我的本事!她拔着胸脯对拿着两个不能吃的瓜蛋蛋一脸茫然的我这样骄傲地说。

  母亲,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仿佛面前的这条河流,清澈、明净,无忧无虑的在艰辛的岁月里快乐的流淌。

  然而,妹妹的意外夭折却彻底将她打垮。

  母亲变得沉默了,她依旧在一天到晚不停地忙碌,麻木而机械的。我在她脸上已看不到往日里比葵花还要灿烂的笑容。她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呆坐在门前的石凳上,面对着无声的大河。直到苍茫的暮色将她孤单的身影慢慢淹没。

  我们母子间的感情似乎有些疏离了。直到我十八岁的那一年,在我决定离家闯荡的那一年的春天。

  当我站在河岸上正准备出发的时候,母亲忽然从老屋里追出来叫住我。这时的母亲已经显得有些苍老,在她憔悴的脸上皱纹正在加速的堆垒,而原本乌黑的头发也见了些许萧瑟的斑白。我们在夕阳下的晚风中默默地对视着,无语。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母亲用微微颤抖的手从怀中取出两只煮熟的鸡蛋。

  儿,路上饿了垫一垫,还热着,记得。常回家看一看。

  我在也控制不住自己,咸涩的泪水夺眶而出。

  经过故乡的河流还在身边无声的流淌着。这是流进了我生命的河,是永在春天的河,她就如同永远爱着我的母亲,一生一世,陪伴我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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