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我和几个朋友报了旅行团去九寨沟旅游,九寨沟在阿坝自治州,听到身边有人兴奋的大叫“到阿坝了,阿坝阿坝”,我心里突然一惊,想起儿时姥姥村里那个被拐来的嘴里一直叫阿坝阿坝的女人。
现在想来应该是她想告诉村民她是阿坝的。可惜那个时候信息闭塞,没有手机网络这样先进现代的通讯设备。当时没有人听得懂她的话,只知道她是老王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四川女人。那个时候,村子里长相不好,或者家里贫穷的男人在当地讨不到老婆,只好从人贩子手里花几千块钱买个老婆过日子。阿坝就是这样被买来的,姑且叫她阿坝吧。村里的哑巴就是阿巴阿巴的乱叫的,所以人们也只当她是哑巴,嘻嘻笑着就各自散了,留下一脸焦急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她在原地。
求助不成,她曾三番五次的试图逃跑。她拿了老王的几百块钱藏在袜子里踩在脚下,往车站的方向逃跑。但是往往还没跑出多远,就被老王和他的兄弟又给追回来了,此后,为防止她逃跑,老王和他的兄弟轮流看管她,寸步不离。
时间久了,通过女人的手势比划,村民们知道了她在老家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娃,她想娃,她想回家。可是她是老王花钱买来的。老王是个老实的男人,在村里口碑也不错,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都愿意去帮忙,只不过是因为家里兄弟多,又穷,所以一直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凑了几千块钱买来一个,也不忍心让他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就这样虽然很同情阿坝,但也因为怕伤害老王,始终没有人协助阿坝逃跑。阿坝看逃走无望,渐渐地也就沉默了。
转眼就过了一年,阿坝怀孕了,知道这个消息,阿坝脸上看不出有任何喜悦的表情,倒是老王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都近50岁了,跟他同龄的都做爷爷了,他老王终于开花结果了,虽然比别人迟了很多年,但终究也是开花结果了不是吗?老王逢人就嘿嘿地笑,脸色都红润了许多,也似乎更精神了。阿坝给老王生了个女儿,隔年又给他生了个儿子,老王在村里走路的时候腰杆都挺直了好多!有了两个新生命,阿坝似乎有了新的寄托,精力都投入到养育两个孩子中,再也没向人提过她的家乡和家乡的两个孩子。虽然大多时候她都是沉默且面无表情的,但是面对孩子时还是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常常像昙花一样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老王对阿坝还是不错的,经常赶集给她买好吃的,买好看的衣裳。埋头苦干,尽心竭力养着老婆和两个孩子。虽然两个人语言不通,但是相处久了,眼神和动作里也生出了几分默契。只是阿坝和村里的人还是无法顺畅交流,因此无法像其他娶来的媳妇一样真正融入村里的生活,她似乎也不想再做徒劳的努力,再见村民的时候也是淡淡的,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这样倒也平静安宁地过了几年的好日子,直到有一天老王突然生病,而且没几天就去了。阿坝才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村子里,老王就是她的天,现在她的天塌了,一个几乎不跟村民交流的女人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该怎么在这个村子里生存?老王出殡那天,看到阿坝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孩子哭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那哭声里不仅有悲伤,还有恐惧,就像被猎人捕猎到的,惊恐地注视着猎人黑黢黢枪口的小动物,绝望悲鸣!乡亲们看到这个场景,都纷纷红了眼眶,对这个可怜的女人生出深深的同情。
老王没了,家里的经济来源也就没了,两个孩子的学费成了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情。村委会考虑到她家的实际情况,去乡里帮两个孩子申请减免了学费,又商讨了给她家困难补助,日子总得过下去。阿坝对这些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感激或者热情,她常常神情呆滞,目光游离,没有了老王的阿坝在村子里愈发显得孤单突兀。
老王走后没几年,阿坝也很快撒手人寰。有人说,她还是想家乡的那个男人,抑郁成疾;也有人说她是牵挂家乡的那两个孩子,想孩子想死的。但是终究,她到临终,也没能回过那个她魂牵梦萦的家乡,也没见到被拐卖前在家乡生下的那两个孩子……
有村民说,入殓的时候,她的眼角还有大颗的泪珠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