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去逝时,我在南方。
没能为老师送上最后的一程,我心里一直都很负疚,而真正值得悲痛的又似乎远不止这些。
老师学识渊博,道德文章皆堪称楷模……
老师不把教书的说成是教师,调侃成是教书匠,有意把自己混杂于三教九流之中。老师委实不把教师这种行当看得弥足高贵,却又从不懈怠这份工作。老师最初只是一名民办教师,因老师有学问,在全县民师转正统考中一举夺冠,于是老师吃上了皇粮,后来还被提升为学校的校长。老师在作校长之初,也曾想轰轰烈烈地做出些政绩来,但老师渐渐地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进而知道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老师说:当官太累!尽管他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校长。
感觉累了的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学区教办递交辞呈。但教办的人说,瞧你那悚样,一点小困难就退缩,天大的事你先挺住,真出了什么事拿你试问。
从此老师除了工作,便是写辞呈。
直到老师自己也不知道递交了多少份辞呈;直到学校内有了些风言风语;直到老师十数年教学所树立起来的威望被糟踏得干干净净;直到校园内外的人们都一致认为老师不愿为官恐怕是神经有问题,老师的辞呈终于获准了。老师的确不是做官的料,有人说老师太“实在”。
老师为人倒也旷达,不能治人,就甘心治于人吧,他自信自己在教学上的实力,不再作校长的老师陡感一身轻松,他想趁自己年纪尚轻,正好可以大干一场。
老师没料道从事语文教学十数年的他却被安排去从事一些无关紧要的豆芽科,后来干脆被认命为学前班的保育员,老师心里虽不痛快却从不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去。作为曾经担任过领导的他凭着自己作校长时的感受,他想领导一定是有领导的难处。老师固作轻松,逢人便说自己现在根本不用动脑也能做好本职工作,着意地让人感到他是在得到新领导的关怀。可老师却把自己的书房取了“烟柳断肠处”的怪名,还以“处长”比校长不可同日而语的级别以示自嘲。
记得也就是从那时起,老师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老师有许多幽默而无比酸涩的关于酒的风趣的比拟:早上起来的第一杯酒叫做“升国旗”,喝柜台洒叫做“打扎角”,到学生家开的铺子里喝酒不收钱叫做“孝敬”,与人猜拳赌酒叫做“犁几铧”……更多时老师模仿着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模样,有意用几枚钢崩把店家的玻璃柜台击打得山响,大声地唱道:温一碗酒,要一碟回香豆!把没落的知识分子的失意表现得犹为悲凉。
我是深知老师内心的苦痛的,却又无计开解老师。我曾想,假使老师一直就是老师不曾被提拔为那破烂校长,他肯定照样德高望重,照样众人仰止。
但老师毕竟作过了校长……
今年年初,我要起程走南方,老师特意来为我送行,格外地说了许多关心和鼓励的话,没想到那竟成了我与老师的诀别。
老师逝去已经有些日子了,可我的心里却总是难从那阵悲痛中解脱,为老师,也为人生。
直到我真的站在了老师的坟头,我说:老师,让我再“孝敬”您一杯水酒,帮你真正地升起那心中的“国旗”吧!
可隔离尘世的老师还能听到我痛苦的哀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