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节一节的,在大地上谦卑地蠕动,它本身是没有方向的,它只是顺从了我们的方向。
从南到北,我一次次经历着交替与转换,气候、环境、人,对应自我而存在于时光的底片里,伴随着嘈杂的、愤怒的、温和的或会心的谈笑声,这些模糊的拓印自始至终跟随着我的旅途。
整列火车的人都睡了,成为庞德“黝黑树枝上的花朵”。我沉默着,但并不是无话可说,问题是我应该与谁对话?
只是一转身,2008年已经过去,我们经历过巨大灾难的2008年已经过去,但它不会消失,会长时间地让我们置身于无边的荒野。车窗外边,一闪而过的青草绿树铺盖着大地,绵延至山的那边,新的一年又已来临,我们又要去完成一次时光的转换。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20年前的海子,这是他与他的春天的对话,但不知什么原因使他最终放弃了他的春天,美丽而沉重的春天。然而海子的老朋友,散文家苇岸在沉疴难起、面对死神的日子里坦然而平静,忍着病痛修缮好文稿,并安排好自己丧事的具体细节,他不要墓地,不要骨灰,干净地来,又干净地离去:“土地隐没了,雪正奔向春天和光明的事物。”他选择了以这种方式与春天对话,并由此真正进入了春天。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能真正了解什么是春天,花为什么那样开?草为什么那样绿?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昭示,树叶回到泥土,是为了更好地返回枝头,对于生命和生活,这是一种尊重,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韧性与担当。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春天,不因季节的转换而改变,不因生命的灰暗而失色。只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们匆匆奔波、走动,为生存谋、为稻粮谋、为理想谋,难以顾及身边的春色。在路上等候朋友时,我注意到身边这棵大树,树干的表皮大部分已风化成为一层层薄薄的木屑,用手轻轻一拉就会撕下一大片,然而它却拥有惊人的巨大而碧绿的树冠,毫无疑问,它是活在春天里。我又想起阿炳,这个双目失明的天才,他无法看见红花碧草,但他却又仿佛比其他人看得更加清楚,春天活在他的内心里,他赠之以一曲曲激越的生命强音。
新的一年到了,这或许不是季节要告诉我们的,更多的是铺满山坡的小草告诉我们的。如此谦卑的生命依然怀有春天,并认真地展示生命的不屈和坚强,春天因它们而真实、而绚丽。
凌晨四点,火车到站,这是一列奔向春天的火车,它将我送回故乡。听人说,昨天家乡刚刚下过一场小雪,但这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看见路边的小草正在寒风中高昂着坚韧的头颅,为我的内心着上了一抹生命的绿色。